還有那九十九盞的長明燈,之前看著覺得耀眼奪目,可一旦因為人身處其中,便只能看見迷霧中影影綽綽的燈火。
墳地、飄忽的火光、再加上風將那些煙霧吹的到處都是,在這樣的環境當中,人很自然就會聯想到一些鬼神之類的東西。
所以在這一刻,馮天佑聽見了小女孩兒的叫聲,是覺得格外的驚悚的。
他覺得自己的臉皮大約都是繃得緊緊地,以至於刺激太大,一扯開嘴要大喊的時候,就又毫無預兆的被灌了一嘴的冷風,然後他又聽見了那道清晰無比的聲音再次傳到了自己耳朵裡:“哥哥。”
馮天佑整個人都炸了,緊張又崩潰,忍不住手腳發麻的四處亂甩:“滾!滾開!別靠近我!”
他在一群火盆之間來回亂竄,上首還能看得清楚場中形勢的馮老夫人站了起來,皺著眉頭有些莫名其妙:“怎麽了這是?”
老一輩人是很講究的,她們要麽是不信這些東西,要麽就是十分的尊崇。
人家道長在辛辛苦苦的做道場,這麽多人布置下來的心血,每個環節都不能出錯,若是出了差錯,那可能就對地底下的馮采薇不好的。
這些規矩,之前她們就已經反覆的跟馮天佑叮囑過了,讓他自己信不信不要緊,但是內心要保持敬畏,一定不能搗亂,可現在馮天佑這是在做什麽?
她不由得很是惱怒:“馮管事,快讓人把他拉出來!他做什麽呢?”
馮管事還沒走出兩步,忽然聽見馮天佑的大叫聲。
馮天佑摸到一雙冰冷的手。
這麽冷的天,他覺得那雙手冷冰冰的毫無溫度,像是.
像是一雙死人的手。
這樣的觸覺徹底激發了他心裡的恐懼,他整個人都要瘋了,不管不顧的啊了一聲,在極度的驚恐之下,竟然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但是就算是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也是十分嗆鼻的黑色的濃煙,他的眼睛被熏得又開始流淚,下意識的伸手死命的揉了揉,再放下的時候,便聽見旁邊傳來嘻嘻嘻嘻的笑聲。
這笑聲讓他頭皮發麻,他僵硬著脖子低下頭,就看見一個腦袋抬起來正衝自己笑。
因為極度驚恐害怕,也因為這煙霧實在是太濃了,其實馮天佑很難形容自己究竟看到的是什麽,他其實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那個女孩子的臉。
可是腦海裡已經自動為這個人認領了身份。
采薇。
是采薇回來了。
馮天佑的心臟針扎一般的疼起來,同時瘋狂的開始跳動,他此時已經顧不了任何的事,也顧不了任何的人,滿心滿眼全都是驚恐和害怕。
老天爺啊!是采薇回來找他了?!
他一下蹦起來,因為太過害怕,甚至開始鬼哭狼嚎:“放過我,采薇,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馮夫人因為太過動情而去搶救那個紙人,好不容易才被小道士們勸著接受了那個只不過是個假人的事實,正被丫頭們勸著勉強從燈塔之前站起來,想要回台上去坐著。
走到一半聽見馮天佑的聲音,她手裡正擦眼睛的濕帕子就放下了,問:“是天佑嗎,他怎麽了?”
在外人面前,馮夫人是不叫馮天佑的小名的。
小道士也咦了一聲:“馮少爺好像是被什麽嚇著了,怎麽回事?”
馮夫人有些奇怪的睜開眼睛,隱約看到馮天佑的身影在煙霧之中轉動,便喊他:“天佑!你做什麽?”
馮老夫人在台上看的更清楚些,她皺起眉頭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忽然朝著旁邊的馮堯看了一眼。
馮堯卻也正看著那邊,面色有些奇怪。
而場中的馮天佑卻根本聽不進馮夫人的呼喊,那雙冰涼的手被他甩開,很快就又攀上他,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從他的手腕一直到了肩膀。
他的脖子後面都開始出白毛汗了,在聽見耳邊傳來的呼吸聲的那一刻終於徹底繃不住了,猛地大喊:“你別過來!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是你自己蠢,是你自己認不清楚誰才是你大哥!你吃裡爬外!”
馮夫人的動作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兒子的影子,像是想到了什麽可能,一下子整個人都僵住了。
而馮天佑顧不得這些也不知道這些,他只能不停的說話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和內疚感以及害怕,崩潰的推卸責任:“你自作自受!是你要去父親那裡告發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我不小心的,我真的是不小心才推你下水的!”
像是在大冬天裡被猛地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馮夫人頓時覺得一顆心都被這冰水涼透了。
有一股濃厚的悲涼從她心裡湧出來,她睜大眼睛,一時之間忘了反應。
是啊。
其實這件事一開始就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馮采薇自來跟馮堯親近,她口口聲聲的哥哥從來就只有馮堯一個。
馮堯也很寵愛著她。
不管是於情於理,馮堯都不應該會對馮采薇動殺機。
可是馮采薇的丫頭嬤嬤都一口咬定,說是當時親眼看見是馮堯在橋上和馮采薇起了爭執,所以才把馮采薇給推下去了。
而且後來,事實上,仵作也從馮采薇身上驗出了她曾經中毒。
也就是說,哪怕不是想溺死馮采薇,真凶也是一定要馮采薇死的-——要麽是毒死她,要麽是溺死她。
只是,作為一個正常的母親,沒有人會去懷疑自己的孩子。
馮夫人從來就沒有,或者說,不敢往這個方向想。
所以現如今,馮天佑的這些話簡直是像是一把刀子,準確無誤的插進了她的心臟,讓她痛的整個人都麻痹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而在上首的馮老夫人也已經聽見了馮天佑的那番話——他開始大嚷大叫的時候,道士們的樂器和念咒聲就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