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那個人,也一直堅信,人要沒有感情,不受感情的控制,方能站在最高處,事實上,他也是這麽做的,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拿來利用的工具,只要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什麽代價不能付出,沒有什麽東西不能舍棄。
但是等到自己是被舍棄被出賣的那個,他才知道被舍棄的滋味是如此難熬,簡直摧心摘肺,無法愈合。
現在的楚明輝在他看來是一個怪物。
但是這個怪物口口聲聲說他做這一切都是有樣學樣,是學了魯王的殘暴和冷血,又把魯王說的啞口無言。
他頹然的蘇醒過來,發現四周一片漆黑。
就算是晚上,不點燈也太奇怪了,他摸了摸旁邊,是他常用的枕頭,還有太醫之前專門給他準備的藥枕。
安心了一點,他聽見屋外傳來極輕極輕的開門聲,便問:“怎麽不點燈?”
語氣還是帶著點兒低沉和失落。
醒過來便不免想到發生的事,自己被親生兒子背叛,這實在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兒,他的臉色更加低沉了幾分。
幸虧在這暗夜裡,他的臉色如何,旁人都是看不見的。
回話的卻不是下人,而是楚明輝,他淡淡的說:“父王,不是沒點燈,燈已經點了,你看不見了嗎?”
看不見了?
被他這麽一提醒,魯王心裡咯噔了一聲,原本已經沒什麽反應的右邊心臟此時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他天生跟別人就不同,太醫說他的心臟是長在右邊的。
這也算是生來不凡的一個表象了,所以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
現在楚明輝說他看不見,幾乎是徹底摧毀了他的心理防線,他崩潰的說:“怎麽可能?!你是不是又在玩什麽把戲?!”
楚明輝輕笑了一聲:“父王多慮了,你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幾乎是眾叛親離,皇祖父得到錦衣衛的消息之後,很快便會懲治你,這一回你已經無法翻身。我有什麽理由還要在你身上玩什麽把戲呢?你是真的看不見了。”
他說了淡淡的又歎口氣:“父王,這大約是你的報應。”
以前誰若是在魯王跟前說報應,魯王非得要啐他一臉,那是什麽東西?
他從小到大做的虧心事多了,也不見什麽時候有過報應,現在來跟他說什麽報應,簡直是笑話。
可這個時候楚明輝說起這個,他一時竟然沒有反駁。
楚明輝挑了挑眉繼續刺激他:“這是你應得的,你當初做盡壞事,卻要母妃出去替你頂罪,還有,你要七姑姑為了你和親東瀛,甚至聯合祖母逼迫她,大約是我母妃在地下想明白了,覺得為了你而扛下一切,孤零零的在地底下實在是太孤獨了,所以忍無可忍,終於來找你了。”
無稽之談!
魯王恨不得抬手要揍人,可是周圍實在是太黑了,他一時不慎,失去平衡,竟然從床上栽倒在地。
這下子,黑暗跟未知的恐懼一起襲來,他整個人都有些崩潰了,忍無可忍的怒吼:“你這個畜生,你給我閉嘴!”
他的叫聲讓他終於覺得有了安全感一些,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楚明輝,惱怒的反駁:“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整個王府!我以後的東西還不都是你的?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你的老子要往上爬?老子若是不往上爬,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親王之子是郡王,郡王底下便是鎮國將軍,再過個幾代,咱們還能有什麽?!若是不爭,那個位子怎麽會到你手上來?!”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是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
好像做壞事都是被逼迫的。
楚明輝低下頭不屑的笑了:“父親,還是別把話說的這麽冠冕堂皇了吧?你我心裡都清楚啊,你開始布局的時候,我不過才是個小兒,哪怕是我長大了,你得到的東西真的是給我的嗎?也未必吧?你為的不過是自己的野心,卻要說成是為了我,這可一點兒也沒讓我失望,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就像是你做所有的壞事,最後都讓別人來頂罪。”
魯王實在是太煩躁了,他揮舞著手想要去抓楚明輝。
這個逆子!
他實在是對這個兒子氣怒極了,這種兒子,真的應該在他出生之時便把他給溺死在尿桶裡。
生出他來有什麽用?!
這次如果不是他,崔明樓都已經死了,他也早就已經離京在去薊州的路上。
一切都會按照計劃進行,可就因為這個孽障通風報信,害的他現在滿盤皆輸。
魯王氣急敗壞的怒罵:“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能夠登上那個最高的位子!若我成了太子,那你不是便成了儲君的兒子,這對於你來說難道不是好事?!你怎麽如此冥頑不靈?!”
楚明輝好像無時無刻不在反駁他。
魯王罵完了,心裡猶自還堵著一口氣,他想要罵這個兒子幾句,想要乾脆伸手把他給打到清醒。
可楚明輝並沒有說話了。
緊跟著,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忽然傳來一聲燭火劈啪的響動,原本黑的不見五指的眼前逐漸出現了朦朧的光暈。
魯王心中錯愕不已。
剛才楚明輝不是說已經點了燈,是他的眼睛壞了嗎?
可他,他能看得到東西啊!
他睜大眼睛,努力的看著那點光暈越來越明亮,逐漸將整間屋子都給照亮了。
然後,他還來不及收拾心內的狂喜,便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一群人。
見到那些人的臉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懵了,面上的血色一下子就退的乾乾淨淨,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些人,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那裡站著的,不只是楚明輝,還有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人——永昌帝。
永昌帝竟然出宮來了魯王府,那也就是說,之前他說的那些話,永昌帝都已經聽見了。
他都知道了!
而且還是自己親口說出去的!
他的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整個人都變得僵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