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高中的生活那樣寂寞,有人跟陌生人做筆友,所以每個人的信件都非常非常多。生活老師總是隔陣子給他們拿來一大疊,如果有重要的考試的話,那麽就會有很長時間收不到信,因為信件全都被生活老師壓下來了。
在期末考試之前她拿到的最後一封信中,他破例寫了句中文:“給我打電話!!!”他竟然用了三個感歎號,後面寫著他新買的手機號碼。那三個感歎號似乎讓她猜到了一點兒什麽,讓她心裡怦怦直跳。
考完期末考試的那天學校就放假了,她顧不上回家,而是在街頭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聶宇晟。在撥出那個號碼之前,她手心裡全都是汗,也不知道在害怕或者擔心什麽。可是那個時候,除了問功課之外,她從來沒有毫無緣由地給任何一個男生打過電話,哪怕這個人是聶宇晟。
聶宇晟接到她的電話高興極了,問:“你們今天就放假了嗎?”
“明天還要補課。”她小聲地說,“我就是想問問你,讓我給你打電話,有什麽事沒有?”
聶宇晟似乎頓了一下,最後說:“也沒什麽事——就是想約你看電影。”
她站在街頭,頓時臉都紅了。
她直到今日還記得那個huáng昏,自己背著書包,提著一袋換洗的衣物,身上是學校發的面口袋似的校服。為了怕同學看見,她特意找了另一條街的公用電話。看電話的大媽坐在不遠處守著報攤,來來往往的人,就從她身邊走過去。一切都和往日沒什麽不一樣,可是一切和平常又都不一樣了。遠方是絢麗的晚霞,像是一幕紫紅的輕紗,襯著城市的高樓大廈和渾圓的落日。
那天的霞光真美,她這一生也沒有看過,比那更美的晚霞。掛上電話之後,她的心還是撲撲地跳,因為答應陪聶宇晟去看電影。
她非常大膽地裝病翹掉一堂自習,就為了跟聶宇晟去看電影。在那個時候,誰都知道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單獨去看電影,象征著什麽。她一直怕遇上熟人,幸好沒有。聶宇晟帶她去看的是一部很老的香港片子,那時候電影院並不景氣,整個影院永遠都只有稀稀落落幾個觀眾,大部分都是qíng侶,因為方便在黑暗的影院中偎依在一起。而她很拘謹地端坐在那裡,認真把電影從頭看到尾,就像聶宇晟根本沒有坐在她身邊。
從初中開始,師長們都千叮萬囑,說不要早戀。升了高中,學校裡還是有人偷偷摸摸地談戀愛,所謂談戀愛,也就是避著老師,兩個人悄悄去看場電影什麽的,就算確定了特殊的關系。她是規矩慣了的好學生,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qíng,可是當聶宇晟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看電影時,她脫口就答應了。
電影放字幕的時候,燈還沒亮,她惦著要趕緊回家去,免得媽媽生疑,所以就站起來要走,聶宇晟也知道她是怕誤了回家的時間,所以跟著她站起來。電影院裡很黑,她摸索著尋找台階往太平門走,他忽然伸出手來,牽住她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在看電影的整個過程中,他甚至都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在牽住她手的時候,他突然說:“談靜,我的手機號碼最後四位是0707,你懂嗎?”
她像蚊子一樣嚶嚶地答:“是你的生日……”他的生日是七月七日,跟她的生日是同一天而不同歲,只是她不好意思往別的意思上想。
他低聲說:“也是你的生日。”
電影裡那首歌還在唱著,他牽著她的手,順著台階,一步步地往下走。他的掌心溫暖gān淨,她心跳得幾乎都要從胸腔裡跳出來,耳朵發燙,磕磕絆絆地走著。電影院不知道為什麽有那麽多台階,可是幸好有那麽多台階,如果是平地,沒準她就頭也不回地逃掉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她想到他握住自己手指的那一刹那,仍舊會覺得既甜蜜又傷感。電影片尾曲是首輕曼的歌謠,一個女人用很好聽的聲音唱著:“曾經歡天喜地,以為就這樣過一輩子。走過千山萬水,回去卻已來不及。曾經惺惺相惜,以為一生總有一知己。不爭朝夕,不棄不離,原來只有我自己。縱然天高地厚,容不下我們的距離,縱然說過我不在乎,卻又不肯放棄。得到一切,失去一些,也在所不惜。失去你,卻失去,面對孤獨的勇氣……”
那時候她完全沒聽清電影裡是在唱著什麽,也不知道這首歌的演唱者後來大紅大紫,成為天后。更沒有想過,原來真的只有她自己。
第八章命運,劃成一個圈
談靜狠了狠心,一口氣把電話號碼撥出去,似乎擔心只要自己稍微猶豫一下,這個電話她就再沒有勇氣打出。
聶宇晟的手機號是已關機,她倒像松了口氣,不過手裡捏的那張紙上,還記著聶宇晟的辦公室電話,反正連手機都打過了,不如連同辦公室的電話,也打一次好了。
是個陌生人接的電話,聽她說找聶醫生,十分gān脆地說:“你等一下。”然後她聽到電話裡那人在說,“聶醫生,是找你的。”
心跳又怦怦地快起來,她有點像等待宣判的罪犯,只怕聽見他的聲音。
“你好,聶宇晟。”
公用電話上的計時器一直在跳字,她也不能總拖延著一聲不吭,隻好說:“聶醫生,我是病人孫平的家長。”
這樣疏遠,這樣客氣的一個詞,才能讓他們的jiāo談,心平氣和一些吧。
她一口氣說下去:“您發來的資料我看過了,可是有很多地方我不太懂,我想問一下,是不是方便到醫院,谘詢一下?”
他似乎在翻閱什麽東西,沙沙作響,回答得心不在焉:“你要到醫院來?”
“是的。”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梁,為了孩子,刀山火海她也願意去一趟,何況只是面對一個聶宇晟。
“我這兩天沒時間,全部排滿了手術,你下周一來吧,下午四點,心外科病房。”
“謝謝您!”
他稍微頓了一下,才說:“不客氣。”
把電話掛上,聶宇晟有點急躁地把病歷撂在了一旁,坐在他對面的李醫生看了他一眼,問:“怎麽啦?”
“沒什麽。”
他深深呼了口氣,原本打算談靜看到手術風險後就知難而退,不同意這個手術方案,沒想到她反而更進了一步,要求和他面談。作為病人家長,這要求當然是合qíng合理的,他是醫生,有責任有義務向她解釋清楚方案的細節。可是談靜,他實在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
談靜聽到聶宇晟答應可以面談,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比打電話更讓她覺得難應付的,就是見到聶宇晟本人。她是真正地怕了,尤其在醫院第一次遇到聶宇晟的時候,他那種輕蔑厭憎的語氣,至今仍讓她記憶猶新。可是事qíng到了這個地步,就為了孩子的病,哪怕他再當面羞rǔ她,她也打算忍過去。
談靜打完電話就去上班,同事jiāo給她一個紙條,說:“有人找過你。”
紙條上寫著一個電話號碼,值班經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去總公司報到,反而一直在店裡。談靜看到值班經理狠狠盯著自己,心裡不由一陣發虛,心想難道自己跟盛經理說的事,真的有了結果?不過值班經理如果去不成總公司,肯定會找各種理由來辭退自己。她一邊擔心一邊接過紙條,就去換衣服,等換了衣服出來,值班經理說:“每天不是派出所打電話來,就是醫院打電話來,你把店裡的工作電話當成什麽?公用電話?這又是誰打電話來找你?”
談靜老老實實地答:“我不知道。”
值班經理狠狠盯了她一眼,轉身走了。談靜剛跟上午班的收銀員辦完jiāo接,又有店員叫:“談靜,電話,就是上午找你的那個人。”
值班經理怒氣衝衝地說:“不準接!掛了!”
店裡所有人看他大發雷霆,都不敢吱聲,談靜把圍裙解下來,說:“經理,今天下午算我請假,你可以扣我的工資,這電話我可以接嗎?”
“扣你工資就可以接電話?”值班經理冷笑,“出去用公用電話!”
談靜走到街口,掏出那張小紙條,找了個公用電話打回去。總機的聲音非常甜美:“歡迎致電聖美食品飲料有限公司,請撥分機號。”
聖美?談靜怔了一下,這是總公司的名稱,她把分機號撥了,電話很快有人接。聽說她是談靜,立刻答道:“談小姐你好,是的,我剛剛給你打過電話。”
“是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我負責通知您,明天下午三點,請到人力資源部來面試。”
“面試?”
“是的,盛方庭經理推薦您到企劃部行政助理這個職位,所以需要面試。”
談靜簡直想不到這樣的好運氣會降臨到自己身上,人力資源部的人卻明顯不願意跟她多說什麽,隻提醒她準時去面試。掛上電話之後,談靜第一個念頭是,總公司的職位薪水會高很多,自己可以攢錢給平平治病了。
她回到店裡,查了一下第二天的排班,正好是下午班,於是去跟值班經理要求調班。值班經理本來就沒好氣,聽到她要求調班,更是繃著臉不答應,說:“整個店裡就你事多,不是要去醫院,就是要去派出所,成天要求換班,誰那麽有工夫跟你換?”
“我前天上了連班,按規定是可以換班休息的。”
“那也不行。”值班經理冷笑,“你這個月請了三次事假了,要換班,除非你不gān了。”
談靜看他這樣蠻不講理,不由得也生氣起來,說:“雖然我只是收銀,但公司有規定,你也無權辭退我。你想bī著我辭職,我偏不。”她走過去就給店長打電話,店長倒是很快答應了,她很技巧地沒有提值班經理不讓自己換班的事,隻說,“要不您跟龐經理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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