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琴還沒說話,聶東遠說:“不給他喝,沒良心的東西,白眼láng,誰對他好他咬誰。”
舒琴笑了笑,回去的路上,她對聶宇晟說:“哄著老人家一點兒又何妨,畢竟他在生病。”
“對不起,我今天太累了。”
舒琴說:“你不像是累了,倒像是有心事。”
“有件事,我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說來聽聽。”
聶宇晟不做聲了,他如何向外人講述自己和談靜之間的種種?那些過去的事qíng,像是一根針,扎在他的心尖上,動一動,痛,不動,仍舊痛。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舒琴不應該算外人,他下過決心結束一切,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但是yīn差陽錯,談靜偏偏總是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如果Mark不愛你,他其實過去都是騙你,你會恨他嗎?”
舒琴想了想,說:“那要看我愛不愛他,很多時候,恨,常常是因為愛。如果我不愛他了,當然就不恨他。”她打量了聶宇晟一眼,“怎麽啦?你的前女友?她不是嫁人了麽?”
“是啊她嫁人了。”聶宇晟說,“你放心,基本的道德我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對別的女人有什麽想法。”
“有沒有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對我們的關系,是否有信心保持到將來。”
聶宇晟嘴角微抿:“我會努力。”
舒琴笑了笑,岔開話題:“我姨媽說,想讓你去吃個飯。自從上次你把我從相親會上解救下來,她就一直念叨有空讓你去家裡吃飯,我推了好幾次了,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不過現在我們正式jiāo往了,我想去吃個飯,也沒什麽吧?”
“下周末吧。”
“好,行。不過你的排班怎麽樣,會不會周末有重要的手術走不開?”
聶宇晟立刻想到談靜的申請書,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或許周三或者周四就會給孫平做手術,他說:“周末應該沒有什麽事。”
“那我跟姨媽說一聲,讓她提前準備一下。”
周一上班大查房結束後,照例有個例會。方主任會利用這個時間,短暫地jiāo代下一周的工作安排,順便聽取各人的匯報,調整一周的計劃。輪到聶宇晟的時候他說:“三十九chuáng孫平申請CM公司的補貼,您看這個手術排到哪天?”
因為是第一例,所以特別慎重,方主任說:“周四有部長的心臟搭橋,這個周二做吧。”
聶宇晟愣了一下,方主任說:“時間是倉促了點,不過那孩子的qíng況,越早手術越好。通知科室做好術前準備,還有,跟家屬的談話一定要到位,談話內容一定要求家屬簽字同意。”
“好的。”
“還有,未成年人的手術,一定要堅持監護人即孩子的父母都到場簽手術同意書,別跟腦外科一樣,弄出事來。”
腦外科去年出了件事,一個未成年病人因腦瘤做伽馬刀手術,病人母親簽了手術同意書,結果術後病人的預後qíng況不好,病人父親到醫院大鬧。本來病人父母離婚了,孩子判給母親,所以手術同意書也是母親簽的,但那病人的父親原本是個無賴,愣是說他不知qíng沒有同意,說醫院未經同意擅自給孩子手術,要賠償一切損失。雖然於qíng於理醫院都沒有任何責任,不過被鬧了整整三四天,那無賴每天帶著幾十人堵在門口,連救護車都不讓進,最後院方沒有辦法,破財免災,協商減免了兩萬塊的醫藥費。院長氣得拍桌子大罵,說這種醫鬧就是赤luǒluǒ的勒索。再三qiáng調兒科手術一定要嚴格程序,qiáng調所有監護人到場,免得給人鑽這種空子。
方主任百忙中還叮囑這麽一句,聶宇晟也知道他的意思,風險高,當然要防患於未然。所以開完會後,他就到病房,對談靜說:“孫平排期在這周二手術,也就是明天。從今天起不要給孩子進食,護士會來jiāo代手術前的注意事項。還有,叫你丈夫來醫院一趟,手術前談話,還有手術同意書,都需要你們兩個人同時在場。”
談靜愣了一下,囁嚅著問:“他不來行嗎……他工作挺忙的……”
“什麽工作比孩子動手術更重要?”聶宇晟不由得加重了語氣,“按程序他必須得到場。”
談靜習慣xing地低著頭,聶宇晟看不清她的表qíng,只能看到她微微蹙著的眉尖,很多時候,她都是這樣一種愁態。他想她的丈夫肯定不怎麽體貼,最簡單的表現是,孫平已經住院好幾天了,她的丈夫從來沒來看過孩子,更別提陪chuáng了,連每天來送飯,都是那個王雨玲。
談靜幾天夜裡都沒有睡好,此時已經筋疲力盡,她溫順地說:“好的,我會通知他來。”
聶宇晟沒再說什麽,徑直走出了病房,他已經不太願意在談靜面前多待,更不願意和她說話。他似乎把自己bī近了一個死胡同裡,舉頭都是高牆,怎麽樣都碰得自己生疼生疼。
周一特別忙碌,因為周二排了孫平的手術,所以科室把他調到了白班。為這台手術,方主任還專門開了個會,最後決定方主任親自主刀,聶宇晟一助。畢竟是新技術革新的第一例手術,成敗都很關鍵。CM公司也非常重視此事,專門派了一個人來負責協調,很盡責地跟手術的班底討論了所有的技術問題。
到晚上快要下班的時候,方主任還惦記著這事,問聶宇晟:“術前談話談了嗎?手術同意書怎麽還沒簽?”
“我通知家屬了,但孫平父親還沒來……”
聶宇晟話音未落,突然一個護士慌慌張張闖進來,叫:“主任!您快去看看吧!三十九chuáng的病人家屬打起來了?”
聶宇晟嚇了一跳,方主任問:“怎麽回事?”
“不知道,兩口子吵架呢,越吵越厲害,護士長都過去勸架了,結果兩口子打起來了……”護士話還沒有說完,聶宇晟已經衝出了辦公室。他衝到樓下病房,遠遠就看到走廊裡圍著一堆人,有病人有家屬,只聽護士長尖著嗓子,正在說:“你怎麽打人呢?”
“我就打,你管得著嗎?”遠遠就聽見一把沙啞的喉嚨,透著蠻橫不講理。
“醫生來了!”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幾個病人認識聶宇晟,連忙讓開一條路,聶宇晟就看到一個男人,看上去虎背熊腰的,一張臉通紅通紅,老遠都聞得到酒氣汗臭。而談靜站在一旁,護士長像母jī護雛似地擋在談靜面前。聶宇晟目光一掃,已經看到談靜半邊臉頰腫得老高,他心中又急又怒,問:“你是誰?憑什麽打人?”
“我是她老公!你他媽的哪根蔥?我打我老婆,你管得著麽?”
聶宇晟想也沒想,已經一拳頭砸了出去,那人酒喝多了,反應遲鈍,連躲閃都沒有躲閃,就被他這一拳狠狠砸在了臉上,頓時鼻血長流。周圍的人都一片驚呼,護士長也嚇著了,趕來的另幾個醫生連忙去拉聶宇晟:“聶醫生!有話好說!”
聶宇晟被人拉住,還是一腳踹出,踹得孫志軍整個人都一個踉蹌,孫志軍哇哇大叫,撲上來就要還手:“你他媽的敢打我?老子揍死你!”
大家一擁而上,拉的拉勸的勸,聶宇晟是硬被幾位同事拖開的,三四個人都拉不住他,最後是董醫生抱著他的腰,小閔還有另幾個男同事一起拉的拉抬的抬,才把他給硬生生抬到了一邊。孫志軍被一堆人拉著,使不上勁,只能罵罵咧咧:“你他媽的竟然打人!我要投訴你!你們這是什麽醫院?竟然敢打人!老子要投訴你!”
聶宇晟bào怒,董醫生看他額頭青筋bào起,只怕他又衝上去,所以一邊死死抱著他的腰不放手,一邊大叫:“別衝動!小聶你別衝動!那是個醉鬼,你犯不著跟他拚命!保安!保安呢!保安……”
正鬧得不可開jiāo,保安終於趕到了,方主任也到了,看著這一鍋粥似的場面,不由得怒道:“怎麽回事?”
“你們醫院敢打人!我要投訴你們!我要上衛生局告你們!”
“誰打人了?”方主任提高了嗓門,又問了一遍,“誰打人了?”
沒人敢說話,聶宇晟臉還漲得通紅,是剛剛用勁太大,使脫了力氣。老董說:“主任,這個家屬喝醉了,在病房鬧事……”
“我知道他喝醉了鬧事。”方主任目光嚴厲,“他說我們醫院打人,誰打人了?”
“我!”聶宇晟怒極了,甩開老董的手,挺直身子站起來,“我打他了!”
“聶宇晟!老子跟你沒完!”孫志軍突然掙脫了其他人的手,像頭髮怒的獅子一樣,一頭撞上來,正好撞在聶宇晟的胸口,頭頂撞著他的下巴,頓時鮮血長流。圍觀的人一片驚呼,保安一擁而上才按住了孫志軍,方主任更怒了:“都是gān什麽吃的?報警!報警!”
聶宇晟的牙齒咬著了舌頭,嘴裡流著血,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老董攙著他去護士站做消毒處理,拿生理鹽水漱口,仔細檢查過舌頭傷口不大,不需要fèng合,這才埋怨:“小聶你跟那種人計較什麽?一看就知道是個無賴,這下好,生生挨了一下子,幸好沒把舌尖咬掉,不然你不終身殘廢了?”
科室裡都知道出了事,好幾個人過來安慰聶宇晟,沒一會兒警察也來了,他們是來錄口供的,孫志軍已經被帶走了,安保科報警說有人喝醉了鬧事,所以警察來得很快。方主任到底是護短,不等聶宇晟說什麽,就皺著眉對警察說:“你們看,我們的醫生被打成這樣,連話都說不了,等他舌頭的傷好一點兒,再叫他配合調查吧。”
孫志軍本來上次就有打架的案底,警察沒說什麽就走了,等人都走了,方主任才瞪了聶宇晟一眼,說:“怎麽能打人?”
“是他先動手打病人家屬。”聶宇晟口齒不清,“他在病房鬧事。”
“那你叫保安啊!”方主任說,“你打得贏人家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多管閑事,結果挨一老拳。”又瞪了聶宇晟一眼,說,“不管怎麽樣你不應該動手,今天警察一問,旁邊的人都說是你自衛,你那叫自衛嗎?明明是你先打那姓孫的一拳。”
聶宇晟不做聲,看到談靜腫起的半邊臉頰,他隻覺得熱血上湧,想也沒想,就揮出了拳頭。本來他是最討厭打架鬧事的人,他覺得那是一種野蠻而愚蠢的行為,可是談靜挨打,他怒不可遏,什麽理智都沒有了,隻余了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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