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沒把你光榮負傷的事告訴他。他狀態不錯,就是擔心你。說下禮拜要去香港開會,希望你一起過去。”
“我走不開,醫院事qíng多。”
“腫瘤的曹主任說,伯父這種qíng況,最好在飛機上有醫護人員隨行,說就叫你去得了,腫瘤那邊也忙,抽不出人手來。”
“那叫他跟我主任說。”
舒琴又氣又好笑:“跟誰賭氣呢?大少爺,那是你親爹!”
聶宇晟歎了口氣,舒琴這才看到他手上的紗布,問:“這也是病人家屬打的?拿什麽東西打的?”
“沒什麽,自己不小心弄傷的。”
舒琴看了看他無jīng打采的樣子,問:“都快兩點了,你吃飯了沒有?”
吃飯?好像他連昨天都沒有吃飯……怪不得什麽jīng神都沒有,但是真的沒有胃口。昨天談靜走後,他枯坐了半晌,又正好遇上huáng昏時分雷陣雨,他懶得出去,連晚飯都沒有吃。後來半夜去醫院,又遇上談靜,折騰了大半夜,今天早上從醫院回來,倒頭就睡,吃飯,他真的忘記了。
“沒吃過?怪不得你臉色這麽難看。”舒琴站起來走到開放式廚房,“我給你弄點吃的,冰箱裡有什麽?”
冰箱裡還有jī蛋和牛奶,舒琴看了看牛奶已經過期,隨手扔進垃圾桶,說:“給你煮碗面得了,對了,你窗台上那碟豆芽呢?”
“gān什麽?”
“跟jī蛋炒炒,當哨子,哨子面。”
聶宇晟一動不動,臉色yīn沉:“那豆芽不是吃的。”
“那你天天在窗台上放一碟豆子生芽,淨化空氣?”
“反正不是吃的。”
舒琴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問:“你今天怎麽這麽衝啊?被人打了心qíng不好?你們醫院不是見慣了大陣仗,收拾醫鬧很有一套麽?再說有你們那方主任在,他比醫鬧還狠呢,誰敢給你氣受?”
聶宇晟卻沒有做聲,舒琴看他皺著眉頭坐在那裡,似乎很發愁的樣子,於是問:“你到底怎麽了?”
聶宇晟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看了她一眼,突然問:“能借我點錢嗎?”
“喲,我是說你今天怎麽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麽為難事似的,原來是問我借錢。”舒琴開了個玩笑,“又跟你爹賭氣呢,一分錢都不願意拿他的?找我借錢可以啊,我也要收利息的。你要多少?”
“十二萬。”聶宇晟算了算手頭的活期,前陣子取了三萬給談靜,現在就只有八萬了,要給談靜二十萬,還差十二萬。他說:“等過陣子我股票套現就還給你。”
“怎麽突然急著用錢?”
聶宇晟垂下眼睛,他不願意對舒琴說謊,但是事qíng沒解決之前,他也不願意向舒琴說出實qíng,舒琴肯定要罵他瘋了。他也確實是瘋了,才會答應給談靜二十萬。那天晚上他本來就應該駕車離去,可是想到她絕望空dòng的眼神,一個病重的孩子給了她太多負擔,他已經見識到她的丈夫是怎麽樣一個人,完全指望不上。也許她會在絕望之中另外找人去籌手術費,比如盛方庭。
想到這裡,嫉妒就像毒蛇一樣盤踞了他的心,他馬上上樓,跟她說,他願意給她錢。
那一句話太難堪,他不願意她再對別的男人說出來。
舒琴見他不肯說,也沒追問,自顧自給他做面條。聶宇晟說:“我去洗個澡。”他的手不能沾水,舒琴幫他先用保鮮膜裹上,所以洗澡的時候特別不便,也特別慢,洗到一半,舒琴在外面叫他:“你手機在響。”
“誰打電話?”
“不知道,來電顯示沒名字,就一個號碼。我報給你聽?”
醫院同事、重要的朋友他都有把號碼存在通訊錄,估計是哪個病人家屬,他才沒存號碼,報給他聽他也不知道,於是說:“不用,幫我接一下,若是有急事,就告訴他我十五分鍾後回給他。”
“好。”
他洗完澡出來,先把手上的保鮮膜撕了,來不及chuī頭髮,隨便拿毛巾擦一擦。看面條已經煮好,舒琴還在裡面臥了兩個荷包蛋,他左手拿筷子挑起面條,右手拿起手機,問舒琴:“剛才誰打電話?”
“一個病人家屬,說有急事找你,我就說你在洗澡,十五分鍾後回給她。”
聶宇晟調出通訊記錄,最後一個通話果然顯示是號碼而不是人名,那個號碼曾經給他打過電話,他不願意也並沒有存到通訊錄,卻已經記得——因為是談靜。
“怎麽啦?”舒琴看他臉色煞白,於是又問,“很重要的病人?那女人在電話裡都快哭了,你趕緊給人家回過去吧。”
聶宇晟擱下筷子,走到陽台上去回電話。談靜的手機沒有用彩鈴,是單調的“嘟嘟”聲,讓他覺得漫長而焦慮……他不安地踱著步子,陽台寬大,是開發商送的所謂空中花園。很多人家都將陽台封起來做陽光房,他因為一個人住,不需要那麽大的地方,所以索xing沒有封,任由設計公司放手做成了空中花園。靠近欄杆的一側種了竹子,不時的在風中搖曳,讓他更加覺得心煩意亂。
談靜終於接電話了,她的聲音很平靜,但舒琴剛剛還說她在哭。他問:“什麽事?”
“我到醫院看平平,他們說手術無限期推遲……”
“手術取消了。”
“可是……”
“我不是答應給你錢了嗎?你拿錢做常規手術好了!風險更小保險系數更大,你還要怎麽樣?”
聽筒那端是長久的沉默,靜得幾乎連她的呼吸都聽不到,過了好久,他終於聽到她說:“對不起,聶醫生,打擾您了。”
她沒有說再見,就把電話掛斷了。
聶宇晟合上手機,伏在欄杆上看著遠處的藍天白雲,突然又想抽一支煙。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這樣心浮氣躁。剛剛舒琴接電話,談靜肯定會誤會什麽。但為什麽他不願意她誤會?明明更沒有資格談到感qíng的是她。她還沒有離婚,她還帶著一個孩子,她還想怎麽樣?難道她真的指望他跟她破鏡重圓?
聶宇晟一直沒有想過給談靜二十萬之後怎麽辦,他給她錢,也只是不願意她問別的男人去要。她已經一無所有,也許把她bī急了,她真會出賣她自己。那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給她錢,還讓她離婚。她的丈夫簡直就是個火坑,他不願意她再在火坑裡待著。
但是把她從火坑裡撈出來之後呢?
他真的沒有想過。
舒琴隔著落地窗看著聶宇晟,他已經講完電話了,但是伏在欄杆上沒有動,從背影看,明明一個大男人,卻孤獨得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似的。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她,這一刻,他肯定是又想起他那個前女友了,因為她知道,只有想到那個人的時候,他才會連背影都顯得如此蕭索,如此寂寥。
談靜拿著手機回到病房,王雨玲問她:“聶醫生怎麽說?”
“他說手術取消,讓我們做常規手術。”
“哎呀。”王雨玲緊緊皺著眉頭,“肯定是昨天孫志軍來鬧事,所以醫院生氣了,不肯給平平做手術了。”
“不是的。”談靜隻說了這三個字,就閉上嘴,因為孫平已經醒了,昨天晚上談靜沒有陪chuáng,孫平卻徹底地蘇醒過來,今天早上她來探視,真是莫大的驚喜。孫平的jīng神已經好多了,還嚷嚷要吃jī蛋羹。王雨玲就去食堂買了jī蛋羹給他吃,查房的時候,護士長也說孫平恢復得不錯,看來術前qíng況穩定,叫他們抓緊時間做手術。
談靜感冒了,戴著口罩,隻逗留到探視時間結束。王雨玲留下來陪孫平,孫平雖然舍不得談靜,但也沒有哭鬧。到了下午的時候,孫平終於忍不住了,問:“王阿姨,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跟媽媽一起。”
到底是孩子,在病chuáng上躺了幾天,憋屈壞了。王雨玲安慰他:“乖,醫生說,咱們現在還不能回家,還要住院觀察一下。”
“可是我想媽媽了……”
孫平的腦袋耷拉下去,這時候隔壁chuáng的老人cha了句嘴,說:“孩子看著怪可憐的,要不帶他去兒童活動室玩玩,那裡都是小朋友,說不定他喜歡。”
王雨玲一聽,覺得這主意不錯,馬上就去問護士長,護士長說:“那你帶他下去玩玩吧,不過就讓他在一旁坐著,看看動畫片什麽的,千萬別做任何運動,更不能跑不能跳。”
“好。”
王雨玲抱了孫平搭電梯去兒科,那裡有醫院最大的兒童活動室,兒科的小病人qíng況不嚴重的,都會在下午的時候去那裡玩。還有一些骨折的小朋友在那裡做複健,所以有十幾個孩子,也很熱鬧。
孫平坐在那裡,看了一會兒動畫片,就認識了好幾個年齡相仿的小朋友。一個小男孩孟小圓是住在兒科的,他是玩輪滑把胳膊給摔斷了,現在還打著石膏。一個小女孩琦琦是住在血液科的,家長很緊張,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還有一個小男孩叫峰峰,大家都喜歡他,他前不久剛從ICU轉到兒科普通病房,每次都是被輪椅推來的,醫生說他還不能走路。
“峰峰的爺爺可好了,每天都來看他,還給他帶很多玩具。”
“這裡的小朋友,他爺爺都會送玩具,我們都喜歡他爺爺。”
“那個不是他爺爺啦!是他的gān爺爺!他自己的爺爺早就不在了,這個爺爺是救他命的爺爺。”琦琦畢竟是小姑娘,說起話來口齒伶俐,頭頭是道,跟繞口令似的。
“看!峰峰的爺爺來了。”
王雨玲壓根就不認識聶東遠,聶東遠每天都會過來兒童活動室。今天照例帶了好些玩具,很高興地讓自己的護工發給每個小朋友:“來,每人一個,最新的變形金剛。”
小姑娘們都撅嘴:“爺爺偏心!我們不喜歡變形金剛!”
聶東遠笑眯眯的:“知道你們不喜歡,那是給小夥子們的,來,給你們小兔子。”雪白的毛絨玩具讓女孩子們一陣歡呼,每人抱了一個,奔過去玩過家家了。
聶東遠坐下來,看男孩子們都擁過去拿變形金剛,每個人都興高采烈,他跟峰峰說了會兒話,峰峰很高興,要把自己吃的病號飯分給他一半。聶東遠笑呵呵地拒絕了,說:“爺爺有病,醫生不讓我吃這個呢。”他一回頭看到坐在角落裡的孫平,於是說,“喲,今天又來新的小夥子啦?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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