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讓他去決定孩子的手術方案,他實在恐懼,覺得沒有辦法,連想一想這件事qíng,都覺得頭皮發麻。那些手術同意書上的條款,就像密密匝匝的蟻群一樣,已經在腦海中此起彼伏。手術意外,麻醉意外……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或許都會讓孩子下不了手術台。每次他跟家屬談話的時候,其實都是非常冷靜的,逐一向家屬分析手術的利弊,向他們解釋那些拗口的專用名詞,手術就是手術,只是治療手段的一種。在病人具備手術指征的時候,哪怕是冒著一定的風險,也得進行手術才是理智的選擇。
真正輪到自己,才明白根本沒有理智可言。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哪怕是萬全的準備,也可能在手術台上發生各種意外qíng況。他越是懂得這些,就越是覺得恐懼。
醫人者不能自醫,他覺得自己連今天的醫囑都沒辦法寫了,更別提明天的手術談話。從來他都覺得自己很冷靜,尤其是在面對病人的時候,這種冷靜不僅是職業的需要,而且讓他可以完成更高難度的挑戰。別人不敢做的手術,他敢做;別人放棄的搶救,他仍舊會堅持。這讓他無數次,把瀕臨生命危險的病人救過來,從死神的手裡,搶奪回來。
可是今天,他才明白,什麽叫關心則亂。
晚上的時候舒琴來看聶東遠,聶宇晟送她回家。經歷了整整一天一夜的jīng神恍惚,到了晚間的時候,聶宇晟終於平靜了一些,只是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值夜班,於是跟主任請假。方主任二話沒說,很痛快地答應了。聶東遠雖然對談靜突然表態將由律師來談非常不滿,但是事已至此,他倒沉得住氣了。畢竟是沙場宿將,習慣了隨時應付意外發生。他也沒給聶宇晟施加壓力,舒琴來病房探病的時候,他還笑呵呵地跟舒琴開玩笑,問:“那天你包的餃子真不錯,下次包點餛飩吧,其實我就惦著老家的扁食,不過這裡可真沒得吃。”
舒琴是北方人,不怎麽會做南方菜,尤其聶東遠說的家鄉菜,她笑吟吟地說:“扁食我不會做,不過餛飩我倒是可以試一試。”
聶東遠就說:“叫小聶送你回家吧,正好,司機也在,讓司機開車送你們。”
他不太放心兒子開車,下午就把司機叫到醫院來了,一直沒讓下班。舒琴沒覺得有什麽異樣,因為聶宇晟手受傷了,還包著紗布。在車上的時候,聶宇晟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噢?”舒琴想了想才明白他謝什麽,有司機在,她也不好說什麽,隻笑著開玩笑,“記得還給我就行了。”
下午她把十二萬打給了聶宇晟,聶宇晟添上自己手頭的款子,一共二十萬,一股腦兒存進醫院jiāo了三十九chuáng孫平的費用。舒琴還不知道他借錢是為什麽,她隻覺得聶宇晟有心事,尤其今天,似乎格外心事重重。
司機把他們送到了舒琴住的小區,聶宇晟說:“我們出去喝杯咖啡吧。”然後就打發司機先下班。
舒琴看出來聶宇晟是有話對自己說,她說:“行,附近有家咖啡館還不錯,我們正好散步走過去。”
舒琴住的小區不錯,地段很好,只是戶型偏小。買這房子的時候,舒琴手頭還沒多少錢,於是就買了套小戶型,等後來手頭寬裕,又懶得換大房子了。一個人住,太大的房子總顯得孤零零的。舒琴經常到聶宇晟那裡去,聶宇晟倒是很少過來她這裡。兩個人沿著國槐夾道的馬路往外走,沒走多久就看到一間咖啡館,燈光明亮。剛下過雨,地上還窪著水,露天的位置撐著巨大的遮陽傘,隻坐了一對qíng侶在喁喁私語。
舒琴喜歡露天的位置,尤其有一台桌椅後面就是花壇,裡面種滿了月季和玫瑰。借著咖啡館裡落地窗透出來的燈光,隻顯得花影幢幢,一團一團襲人而來,是雨後特有的淡淡芬芳。
舒琴跟聶宇晟坐下來,一人點了一杯咖啡,舒琴才問:“怎麽啦?遇上什麽為難事了?”
聶宇晟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們分手吧。”
舒琴覺得挺好笑似的,拿杓子攪著咖啡,說:“你到底是怎麽啦?就你這死心眼兒,也不會一夜之間就突然看上別人的,難道你那個前女友竟然回來了?”
聶宇晟說:“沒有,可是有件事qíng,我覺得對你非常不公平。”
“公不公平你先說說看,你都不告訴我,我怎麽知道對我公不公平呢?”
聶宇晟又猶豫了一會兒,可是他覺得不應該瞞著舒琴。他們是好朋友,舒琴照顧他很多年,也是他主動提出試著jiāo往的,作為一個知己和女朋友,舒琴都是非常合格的。他隻覺得對不起她。
聶宇晟原原本本將事qíng告訴了舒琴,他的敘述凌亂而沒有條理,可是大致的qíng況也斷斷續續說清楚了。舒琴聽得幾次瞪大了眼睛,一直到他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全都說完了,舒琴才驚歎似的說了句:“我的天啊!”
聶宇晟低頭,呷了一口咖啡,隻覺得又苦又澀。
“這孩子都七歲了,你從來不知道?”舒琴挺同qíng似的,“你這前女友,到底為什麽要跟你分手,她一個人把孩子拉扯這麽大,就問你要一百萬?”
“現在她說不要錢了,她要監護權。下午的時候變卦,說明天會有律師來跟我們談。”
“作為一個女人,我覺得她不舍得孩子是正常的。”舒琴說,“換了我我才不會向你要一百萬呢,太便宜你們這些男人了,七年啊,七年的心血啊,這孩子還有心臟病,當媽的得cao多少心?著多少急?受多少累?換成是我的話,我早就哭死了。一百萬,太便宜了,要是我的話,我開口就問你要一半家產……不過你沒錢,但是你那董事長爸爸有錢……”
聶宇晟苦笑了一聲,說:“我都快愁死了,你還是給點有用的建議吧。”
“這種建議我可給不出來。”舒琴一臉幸災樂禍,“人家現在把心肝寶貝攥在手裡,人為刀俎,你為魚ròu,你就等著她漫天要價吧。”
“她不是那樣的人。”
舒琴瞥了聶宇晟一眼:“你都為這事要跟我分手了,gān嗎還找我給建議?你真當我是好欺負的!這感qíng損失怎麽算?你才要求我當你女朋友,還沒半個月呢!”
“這事是我對不起你……”
“算了算了。”舒琴說,“你借錢也是為這事吧?那我可要收高息的,你借了十二萬,不管你什麽時候還,都得還我十五萬。”
“還你二十都可以。”聶宇晟完全心不在焉,“有個基金是T 2的,明天我就可以贖出來還給你。”
“別價啊,既然你都欠我這麽大個人qíng了,當然要欠得我久一點,我才比較劃算。”舒琴說,“你那董事長爸爸呢,他是什麽打算?”
“他說一切jiāo給律師去辦,何況現在對方也打算請律師。”
“這辦法才是最冷靜、最理智的處理。”舒琴說,“你別愁了,有你那董事長爸爸在,天都塌不下來。”
“她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舒琴同qíng地看著他,說:“這個我給不了你答案,你只能去問她。不過你也別糾結了,這種事也不是人人都遇得上。你遇上了,你認栽得了。不過我同意跟你分手了,你這前女友,一輩子算是扎在你心裡了,我自問沒那個本事把她從你心裡拔出來,何況現在還加上一個孩子。”
“舒琴,你也是女人,你說女人遇上這種事,到底是怎麽想的?”
舒琴斬釘截鐵地說:“別問我,我不是那樣的女人。”
第二十章我不會把監護權給你的
喝完咖啡後,聶宇晟仍舊挺有風度地護送舒琴回到小區樓下,這才出小區打車回家。舒琴本來已經進了樓裡的大廳,想了想還是往外走了,趁著夜裡風涼,她沿小區走了一會兒,打了個電話給盛方庭,然後就舉手攔了輛車去酒吧。
盛方庭比她到的早,她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盛經理!”
盛方庭一抬頭看見是她,裝作挺意外似的,笑著說:“舒經理一個人?”
“你不也一個人?”
舒琴想起來他是今天剛出院,自己真不應該約他到酒吧裡來,她心裡懊惱,嘴上卻像是在開著玩笑:“盛經理,剛出院就來泡吧,也不怕胃受不了啊?”
“一個人在家裡待著沒事,就出來走走。”盛方庭彈了彈擱在桌上的杯子,“喝的是果汁。不過若是有粥,真想喝一碗好粥啊。”
這麽一說,舒琴倒也覺得餓了。去醫院的時候她沒吃晚飯,偏偏遇上聶家出了那件事,聶宇晟也沒吃飯,兩個人在咖啡館喝了杯咖啡就分手了,舒琴出來的本意,也是想吃飯的,結果卻習慣xing約在了酒吧。
“正巧,我沒吃晚飯,這附近有家不錯的粥館子。盛經理要不要一起?”
“好啊,太好了。”
那家cháo州粥鋪藏在一片老式的居民小區裡,若不是舒琴這樣的老饕帶路,盛方庭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樣的居民樓裡,還藏著這麽地道的一家粥鋪。
兩個人叫了一品海鮮粥,極大的砂鍋端上來,熱氣騰騰。初秋的天氣,又是夜半時分,這種粥煲得地道,越吃越鮮。舒琴終於放松下來,說道:“你們上海人說,鮮得眉毛都要掉下來,是不是?”
盛方庭說:“我媽媽才是上海人,不過我是生在國外的,算是半個上海人吧。”
舒琴歎了口氣,老板跟老板娘用cháo汕話在說什麽,他們一句也聽不懂,隻覺得夜深人靜。除了他們這一桌之外,還有一桌來喝粥的,卻是幾個cháo州人,一邊跟老板和老板娘搭腔,一邊在笑,講得很開心似的。店裡熱鬧,店外卻只有秋風chuī過樹梢的聲音,還有窗外秋蟲唧唧,更讓人平添了幾分愁緒似的。
“怎麽啦?”盛方庭對察言觀色,幾乎有一種本能,“約我出來,難道不是有話要說?”
“失戀。剛跟男朋友分手。”舒琴做了個鬼臉,“不提了,吃粥。你說我怎麽就這麽慘呢,當初跟你分手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有這麽慘淡。可能是年紀大了,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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