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說得太尖銳,舒琴忍不住又倒了一杯酒。
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菜順口,酒也喝得快,最後兩小壇huáng酒竟然都喝完了。舒琴酒量很一般,盛方庭似乎更有心事,喝得更多。舒琴覺得氣氛很僵,隻得找些話來說:“這毛蟹吃起來太不過癮了,等過陣子咱們找個地方吃蟹,那個就酒才好。”盛方庭也喜歡吃螃蟹,於是點點頭算是答應了。huáng酒後勁大,喝的時候不覺得,等出來讓涼風一chuī,兩個人都覺得今天的酒喝多了。依著盛方庭的意思,要找代駕,舒琴說:“找什麽代駕,打半天電話,代駕公司不定幾個小時後才派人來。這麽好的月亮,走回去得了,你家離這兒不是挺近的嗎?”
盛方庭一想也是,於是說:“行,我走回去,不過先幫你攔個出租車。”
攔到了出租車,盛方庭照例替舒琴打開車門,然後自己拉開了副駕的位置。舒琴酒意上湧,說:“你不要送我了,越送越遠。”
盛方庭指了指手表:“都十點多了,這不是遠近的問題,這是風度的問題。”
一句話說得舒琴笑起來:“行,你的風度!”
還沒到舒琴家,盛方庭就覺得胃裡難受起來,於是拿手壓著胃部,舒琴也看出來了,說:“真要命,我忘了你前不久剛做完微創手術,還跟你喝酒,你不要緊吧?”
“有點胃疼……也沒大礙……”
“我家裡有藥,上去吃點藥吧。我電燉盅裡煲了有湯,喝點熱湯解解酒,或許就好了。”
舒琴覺得自己挺大意的,明明盛方庭前陣子剛從醫院出來,她還沒有阻止他喝酒。
“行,麻煩你了。”
舒琴的房子不大,她招呼盛方庭進門,然後找到胃藥給他,遞上杯溫水,說:“你稍微坐會兒,我去端湯。”
舒琴買的是自動電燉盅,小火一直煲著,不盈不沸,早上出門時定好時間,晚上回來就是一盅好湯,非常方便。她剛把燉盅的cha頭拔掉,突然看到櫥櫃台面上竟然有一隻蟑螂。舒琴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蟑螂,當下尖叫一聲,幾乎就要奪路而逃。
盛方庭本來剛把藥丸吞下去,突然聽到她尖叫,本能反應就幾步衝到了廚房門口,舒琴嚇得語無倫次,一頭扎進他懷裡:“蟑螂!”
盛方庭眼明手快,cao起櫥櫃上擱著的竹製鍋墊,使勁一拍,那蟑螂猛然跳起老高,這下子沒有打著,舒琴嚇得抓緊了他的衣襟,盛方庭連拍兩下,終於將蟑螂拍死了。他說:“行了行了,已經打死了。”
舒琴一抬頭,正好撞在他下巴上,撞得他下巴生疼生疼的。舒琴說:“對不起。”連忙伸手替他揉下巴,“沒事吧?我真是嚇糊塗了,你也知道的,我最怕蟑螂……”她的聲音漸漸低微,因為盛方庭的臉離得太近了,近得她能聞見那帶著淡淡酒香的呼吸,她手指下是他的皮膚,這時候已經冒出了胡茬,微微有些扎手,她想自己太莽撞了,應該把手縮回來……可是她手指一動,就觸到了盛方庭的嘴唇,柔軟的感覺讓她差點又跳起來,她覺得盛方庭的臉越來越近,他的眼睛真亮,仿佛有一種蠱惑似的。他的手還擱在她的腰上,這時候她覺得他掌心都發燙了。
到底是誰先吻的誰,舒琴都不記得了,她隻記得那個吻帶著酒的芳香,還有他身上特有的氣息,纏綿而激烈,讓人yù罷不能。
早晨醒來的時候,舒琴發現盛方庭站在窗前抽煙,以前她沒有見過他抽煙,隻覺得他站在晨曦中,身形模糊而朦朧,清晨的陽光勾勒出他的身影,看上去十分遙遠和陌生。她拿不準該用什麽語氣來跟他打招呼,自從離開美國後,兩個人都對這段感qíng有一種距離感,很多時候,他們更像是拍檔,而不是qíng侶。她習慣了滿足盛方庭的一些要求,甚至包括去盡量接近和照顧聶宇晟。有時候她常常覺得恍惚,自己到底是為什麽呢?僅僅是因為盛方庭是她的前男友嗎?愛qíng難道也有一種慣xing,讓她刹不住車?
盛方庭聽到動靜,一回頭,倒似很平靜:“早啊。”
“早。”
“我們重新開始吧。”
“為什麽?”
“你最近常常問我為什麽,以前你並不是這樣。”
“以前我習慣了你做事qíng對任何人都沒有jiāo代,甚至對我,你也不會說太多,但現在我想知道為什麽。”
“我覺得我們在一起,還是更合適。舒琴,不管你相不相信,這麽多年,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好,或者說,這麽多年,我習慣了你在那個地方,哪怕你說我們應該分手,我也答應了你。可是現在我仍舊覺得,我是愛你的。我希望,再有這麽一次機會。”盛方庭說,“公司規定,同事之間不準談戀愛,不管你信不信,這也是我辭職的原因之一。”
舒琴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樣子,卻並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問他:“你早上想吃什麽?”
“出去吃吧,你不是還要上班?”
舒琴習慣了早上洗澡,於是起chuáng去洗澡。盛方庭的手機沒電了,拿了備用電池出來,換上電池才看到有一個談靜的電話未接。
他看了看緊閉的浴室門,隔著門隱約能聽見一點水聲,不過他還是走到陽台上去,才打給談靜:“怎麽了?”
“不好意思,盛經理,這麽早打擾您。我的朋友昨天替我照看了半天孩子,昨天快下班的時候,衛生防疫部門的人突然去了,說她的店衛生不合格,勒令她整改,還要jiāo罰款。”
盛方庭看了看手表,才剛剛八點鍾,他問:“你朋友開的是什麽店?”
“蛋糕店,賣西點的,所有的手續就是齊的,突然就說不合格,要整改,還要罰兩萬塊錢。是不是……是不是我的事連累她了?”
“聶東遠的律師團一定把你所有的社會關系全清查了一遍,即使你的朋友不去醫院幫忙,她也會被帶出來的。西點店衛生不合格太容易了,隨便發現有個地方沒有打掃gān淨,就可以說不合格。這個沒辦法跟對方鬥,這方面的標準太靈活了,有關部門要說是不合格,那就真是不合格。”
“那我應該怎麽辦?”
“這只是第一步,你要不屈服的話,還有更厲害的招數等著你。要麽忍,要麽認輸,就這麽簡單。”
“我朋友開那個店子很不容易的,他們兩個人把全部的積蓄都拿出來了……如果真的不讓他們開門營業,沒幾天損失就會扛不住……”
“談靜,要麽忍,要麽認輸,沒有第二條路。你手裡沒有牌,唯一的王牌是孩子,你能讓孩子對他爺爺說,爺爺你不要傷害媽媽的朋友嗎?”
談靜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願意教平平這樣做,大人的事,跟他沒有關系。”
“OK。”盛方庭說,“那你能去告訴聶宇晟,說他的父親做了這些事qíng嗎?”
談靜再次沉默。
“你只有兩張牌,一張是你的孩子,聶東遠想要這個孩子,而且真心愛他。但你不願意讓小朋友摻和進來,是,大人的世界很險惡,真沒必要讓他知道這些。那麽另一張牌就是聶宇晟,你也不願意用。於是余下兩條路,要麽忍,要麽認輸。”
“聶宇晟為了我,跟他父親鬧翻過一次。我不願意再有第二次。”談靜說,“我不是聶東遠,我不願意利用人的感qíng,去達到一些目的。”
盛方庭笑了笑:“談靜,不管你如何不肯承認,你仍舊是愛聶宇晟的。只有愛,才會不願意去利用。”
談靜沉默了片刻,說:“盛經理,或許您說的是對的。但我現在,是沒有資格奢談什麽愛不愛的。”
談靜把電話掛掉了,她覺得很無助,但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連盛方庭也幫不到她。她一直在病房裡陪著孫平,孫志軍幾天沒來了,也沒有打過電話來。談靜第一次覺得擔心,孫志軍不會出什麽事吧?如果真如盛方庭所說,聶東遠會讓人徹查自己的社會關系,那麽像孫志軍,在派出所幾進幾出,聶家要找他的麻煩,也是很容易的事吧?
談靜打了孫志軍的手機,沒打通,關機。她也累了,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她把親朋好友都想了一遍。好在親戚們都長久不來往,音訊皆無,想必聶家也不會把那些親戚怎麽樣。而朋友,她只有王雨玲跟梁元安這兩個朋友了。
聶宇晟早上查房的時候,陪著方主任來過一趟。上午的時候他非常忙,CM項目再次啟動,這次是一位先天xing動脈畸形的病人,相對法洛四聯症,手術難度降低,但病人的狀態更適合CM項目。為了保險起見,聶宇晟根據病人的心血管造影,把手術方案又一改再改,力求細節調整更加完善。
孫平的術後恢復qíng況良好,這讓聶宇晟放心不少。他因為手傷和孫平手術的緣故,差不多耽擱了一周左右的工作,老董因為妻子剛生了孩子,也休了幾天產假沒有上班。方主任最得力的兩個弟子都一連好幾天沒進手術室,等於去了左膀右臂,頓時忙得連軸轉,連血壓都高了。聶宇晟心裡內疚,於是主動請纓,這兩天見fèngcha針地做排期手術,想給主任減輕負擔。他一天忙到晚,夜裡還要來陪chuáng,談靜雖然跟他不怎麽打照面,但是經常在半夜聽到護士輕輕地來敲門叫“聶醫生”,然後就聽到聶宇晟從沙發上爬起來,窸窸窣窣的,躡手躡腳出去做急診手術。有時候天快亮了才回來,躺一會兒又爬起來去jiāo班,有時候天亮了還沒有回來。談靜覺得聶宇晟太累了,這幾天瘦得連臉上的顴骨都出來了。
醫院裡護士們漸漸都知道孫平是聶宇晟的親戚,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談靜是聶宇晟的遠房表妹,所以有時候小護士們也喜歡跟談靜說話,因為聶醫生的人緣好。談靜這才知道聶宇晟在忙些什麽,她對聶宇晟說,讓他晚上回家休息,不要再來陪chuáng了,因為孫平的qíng況已經很穩定了。
聶宇晟什麽都沒說,但是晚上的時候還是靜悄悄地來,睡在沙發上。談靜半夜的時候起來去洗手間,看他拿著筆記本電腦,還在看病人的心血管造影。他看造影的時候習慣xing皺著眉頭,燈光的yīn影籠罩在他的額頭上,談靜赫然發現自己印象裡,光潔飽滿的額頭,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他不再是記憶裡那個翩翩的白衣少年,而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事隔多年,許多事qíng都已經有了改變,只是當他認真工作的時候,談靜會想起從前,從前他給她講題的時候,就是這樣專注。那時候的時光真好,最大的煩惱,也只是恐懼老師或同學發現他們的jiāo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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