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被帶走了,警方要求他配合調查。”
“那麽現在公司有誰在?”
“董事們跟監事們都在香港,集團的總經理樸玉成先生也在香港。你知道聶先生來香港,是來主持高層會議的。”
聶宇晟想了想,說:“我明白了,我會了解qíng況,並爭取盡快趕過去。”
“不,不!”薑律師阻止他,“目前qíng況不明朗,你最好留在內地。我建議你馬上去見公司的管理層,我會讓聶先生簽一份授權書給你。”
“好的。”聶宇晟說,“我去跟公司的管理層見面,樸總什麽時間回來?”
“他正盡快趕回去。”
聶宇晟並沒有太慌亂,雖然他心裡很焦慮,但外科醫生特有的冷靜,讓他開始有條理地理清思路。他打了個電話去父親的公司總部,這邊的管理層還不知道香港那邊出事了,幾位副總仍舊在如常上班,聶宇晟說下午的時候他會過去一趟,有重要的事qíng想和大家jiāo流。留在公司的韓秘書很驚訝,但他沒說什麽,只是去協調了所有副總的時間,通知他們小聶先生要來。
下午的時候集團的總經理樸玉成從香港趕回來,他搭的是聶東遠的商務機。韓秘書到機場接他,第一句話告訴他:“小聶先生說,下午他要到公司去。”
“知道。”樸玉成心qíng很複雜,作為總經理,他也有公司的股權,但不多,聶東遠被帶走調查的時候,jiāo代他所有的事跟聶宇晟商量著辦。他是職業經理人,跟著聶東遠差不多已經有十二年,聶宇晟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後來聶宇晟跟聶東遠鬧別扭,去了國外留學,一待就是好幾年,每次他去美國出差的時候,總要抽時間去看看聶宇晟,試圖調解一下這對倔qiáng父子的關系,但一次也沒成功。在他印象裡,聶宇晟還是那個嬌生慣養只會跟父親賭氣的大少爺,現在公司出了這麽大的事,聶東遠的意思,卻把他當成托孤的顧命大臣了。
自古以來,顧命大臣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樸玉成心qíngyīn鬱地想。
聶宇晟很少出現在父親公司裡,可是聶東遠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他博士學位的大頭照,副總們也全認識這位小聶先生,也都知道他在醫院工作,是心外科的新星。他們按照聶東遠開會的習慣,提前五分鍾就都到了會議室,等待的時候,大部分人是沉默的。樸玉成從香港趕回來,簡單地向整個管理層通氣並解釋了香港那邊的事,沒人會想到發生這種事,而且問題這樣嚴重。
聶宇晟是請假過來的,他的本意只是來了解一下qíng況,沒想到整個管理層嚴陣以待,他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甚至大部分人都站了起來。這是聶東遠的習慣,亦是他的積威,聶東遠白手起家,到現在最大的優點和缺點,都是說一不二。
“大家請坐。”聶宇晟看了看,只有會議桌最端頭的那張椅子空著,他很客氣,“樸叔叔坐吧,我坐下邊聽著就行了。”
“不,小聶你坐這裡,你是你父親的代表。”一位副總說著,就又站起來。他叫塗高華,是聶東遠從老飲料三廠帶出來的,一直分管財務,跟著聶東遠超過二十年,聶東遠非常信任他,他對聶家父子的感qíng當然也不一樣。聶宇晟想了想,還是不要làng費時間,於是坐下來,說:“我什麽都不懂,只知道爸爸那邊出了事。到底出了什麽事,還請樸總給我們大家解釋一下。”
樸玉成其實已經說過一遍了,他咳嗽了一聲,又把在香港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為了照顧聶宇晟,他講得特別仔細,有些名詞也特意多加解釋。
“也就是證監會認為,我爸爸虛擬收購項目,試圖從股市圈錢?”
樸玉成點點頭。
聶宇晟問:“那麽我們有沒有這樣的行為呢?”
整個會議室的人本來對聶宇晟的態度是很搖擺不定的,董事長出了事,董事長的兒子又是個完全的外行,到底公司會怎麽樣,所有人心裡全沒底。聶宇晟問出第一句話,別人倒沒什麽,塗副總卻只差沒有喝一聲彩,小聶不愧是老聶的兒子,這句話不僅抓住了所有事qíng的核心,而且用詞也老辣。“我們”這兩個字一說,就是把整個管理層一起陪綁,誰敢置身事外?
他哪兒想到聶宇晟是外科大夫,習慣看問題看關鍵,打開組織最首先就是找到標本,在千絲萬絡的神經和血管中動刀,不一下子抓住核心能行嗎?而且手術室裡講究搭檔,主刀跟助手搭配默契最關鍵,聶宇晟習慣了說“我們”,也是因為習慣了手術台上那種團隊氣氛。
樸玉成也覺得自己低估了這位大少爺,但他身份不一樣,沉默了兩三秒,才說:“有。”
聶宇晟覺得難以置信。可是一屋子都是父親最信任的下屬,沒道理在這種時候騙自己。他追問:“為什麽?”
樸玉成開始解釋,原來因為快消行業的特xing,他們可以延遲給供應商付款,一般是三個月左右,這個周期被聶東遠巧妙地利用,打了個時間差,拿這些資金去做了房地產開發。東遠的房地產這幾年小有名氣,也頗做了幾個有口碑的項目。跟快消比起來,房地產掙錢可容易多了。
“我們賣幾萬杯奶茶,利潤也比不上賣一套房子。”樸玉成說,“所以聶先生決定,集團業務盡量向東遠地產傾斜。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東遠地產在全國拿了不少地,招投標一共花掉四十個億。這四十個億中,超過一半是集團的主營業務,比如東遠飲料食品有限公司、東遠零售超市……給付的。
“今年年初國家調控開始趨緊,先是一再上調準備金利率,然後是全面限購。東遠地產從銀行貸款已經非常難,可是因為限購,房子不好賣,資金回籠開始有問題,地產那邊攤子鋪得太大,這個時候東遠飲料食品,還有東遠零售超市,都要陸續給付供應商貨款。集團的資金流有了問題,而且缺口很大。”
樸玉成說完,就沉默了。聶宇晟很少過問聶東遠的公事,他覺得不理解:“既然資金流有問題,那麽為什麽還要收購超市?”
“收購完成的話,我們就是國內最大的民營零售商,所以股票會bào漲,會有很多錢進來,我們可以拿這些錢,去堵住缺口。只要股票漲幾天時間,就足夠我們把難關渡過。下一次付款已經是三個月後,到時候其他款項出來,我們已經有錢付款了。”
聶宇晟聽不出有任何問題,他問:“既然收購是真的,那麽為什麽證監會認為是虛擬收購項目?”
“因為實質上我們沒有錢完成收購。我們是想利用收購項目,讓股票上漲。”
聶宇晟沉默了片刻,他說:“律師有什麽意見?”
“既然已經把人帶走調查,那麽說明證監會已經掌握了比較確切的證據。香港在這方面的法律很嚴格,律師能做的事相當有限。”
“下一步他們會怎麽做?”
樸玉成說:“根據以往的例子,會凍結聶先生名下所有的股權,等法庭審理宣判後再說。”
聶宇晟臉上的表qíng看不出什麽,管理層也集體沉默著。聶東遠是上市公司的最大股東,擁有超過三成的股票,但前不久剛剛贈與孫平一部分。即使如此,聶東遠仍舊是公司的第一大股東。但現在聶東遠被限制人身自由,整個東遠集團何去何從,還真是未知。
聶宇晟又問了一些qíng況,他雖然沒有東遠集團的職位,但是因為他是聶東遠的法定繼承人,管理層也沒辦法把他當成外人。聶宇晟問的都是經營qíng況,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資金。聶東遠在香港被調查回不來,東遠還有一部分不上市的子公司和資產,但遠水救不了近火,銀行也未必肯在這種時候貸款救急。而且缺口太大,杯水車薪。
“最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幾天后我們要給供貨商付款,尤其是零售超市的供貨商。”樸玉成說,“錢不多,只需要兩到三個億,但就這兩到三個億,集團目前拿不出來。如果我們不能按時付款,所有供貨商會停止給我們供貨,外頭再有風言風語,那就糟了。這就像大堤上出現一個dòng口,起初很小,但江水一旦湧進來,整個大堤都會潰塌。”
聶宇晟心qíng很沉重,一時之間,他想不出任何辦法。管理層所有人都看著他,直到最後還是塗副總給他解圍:“小聶先去見見律師吧,聽聽律師怎麽說,再來商量關於錢的事。”
喬律師已經放下手頭所有的事,趕過來東遠集團的總部。塗副總心細,安排他在聶東遠的辦公室外頭等待。聶宇晟心事重重,跟著塗副總出了會議室,走到門前了,一抬頭才看到自己是站在父親的辦公室門前。
張秘書跟去了香港,另一位韓秘書留在外間辦公室裡,見他們進來,連忙站起來,說:“聶先生,喬律師在等您。”
喬律師也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小聶。”
聶宇晟跟他點頭打招呼,他心qíng沉重,也沒多想。韓秘書替他打開門,於是他就說:“喬叔叔進來坐吧。”
聶東遠的辦公室他很少來,這裡既寬敞又明亮,打掃得纖塵不染。地下鋪了厚厚的地毯,偌大的一張桌子擱在窗子前,所有家具都沒有棱角,線條全部是弧形,這是聶東遠的習慣。換了一茬又一茬的秘書們都不知道為什麽,只有聶宇晟覺得鼻酸。他自幼喪母,小小的他乏人照料,很多時候都是待在聶東遠的辦公室跟著他加班。有一次他在聶東遠的辦公室玩耍,結果在桌角上把頭撞了一個大包,疼得他哇哇大哭。從此之後,聶東遠辦公室所有的家具,都沒了棱角,而且地下常年鋪著最厚的地毯,再熱的時候都不讓掀掉,怕他摔倒跌痛。
現在他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隻覺得心酸,自己早已經成人,可是父親還是保持了這種習慣,似乎在他內心深處,仍舊視自己為那個扶桌學走路的稚子。
他招待喬律師坐下,秘書關上門,留他們兩個人密談。喬律師已經跟薑律師通過電話。香港法律和內地法律有細微的不同,東遠在香港上市,所以聶東遠用好幾個律師,薑律師是專門負責香港事務的。
喬律師告訴他qíng況不是很樂觀,香港那邊肯定是證據確鑿,現在就看怎麽樣盡量減輕罪名了。他告訴聶宇晟:“薑律師會盡快發一份授權協議過來,聶先生會授權你全權代表他,處理公司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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