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宇晟苦笑了一聲,從前他做夢也不曾想過,自己某一天會在父親的辦公室裡,跟這樣的一個人討論這方面的問題。他問:“什麽缺德事?會不會違法?”
盛方庭說:“違法麽倒也算不上……不過跟從前令尊手法差不多,總之是損人利己。”
聶宇晟聽他挖苦自己父親,說:“你是我助理呢,別太過分啊!”
“行,代理董事長,我想的這招呢叫瞞天過海,釜底抽薪。”
“哦?”
盛方庭隨手拿過一張紙,開始詳細地向聶宇晟解釋,怎麽樣瞞天過海,釜底抽薪。
聶宇晟晚上很晚才回家,一忙就到了半夜。他本來就打算睡在辦公室的,後來想起來今天孫平匆忙出院,不知道狀況怎麽樣,自己得回去看看。而且明天的抗生素要打什麽針,談靜完全不知道,所以一想就還是讓司機把自己送回聶家大宅了。
李阿姨替他開的門,一見了他,就告訴他說:“平平已經睡了,在樓上最右邊那間臥室。”
“噢。”他答應了一聲,做慣了外科醫生,所以稍微有些潔癖,在外頭奔波了一整天,唯恐自己身上帶著病毒細菌什麽的,讓孩子感染。所以進門之後,先回自己房間洗澡,換了衣服之後才去看孩子。他的房間也在二樓,跟孩子房間隻隔條走廊,倒是很方便。房門只是虛掩,他從門開的間隙裡看到睡燈亮著,倒也沒多想,推門就進去了。
進去之後一眼就看到了談靜,因為她睡在chuáng的側邊。大約怕擠著孩子,所以她面朝外側身睡著,實際上chuáng很寬,根本不必要擔心。屋子裡窗子開著,夜晚的涼風一陣陣chuī進來,所以連空調都沒有開。孫平蓋著chuáng薄被睡得正香,談靜隻搭了被子的一角,她穿了件舊T恤當睡衣,睡著的時候,眉眼依稀還有少女般的明麗和純淨。
聶宇晟俯下身,替她把被子重新蓋好。她的頭髮散亂地披在枕上,襯出臉頰的瑩白,孫平手術後,她的愁容漸少,睡著的時候也不見從前那種孤苦淒清的神態。聶宇晟覺得,這麽多年的離別似乎從來不曾有過,從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昨天,而他的談靜,就在咫尺之間,觸手可得。
他用盡自製力,才沒有吻一吻她的頭髮。
他拿了溫度計,替孩子量了體溫,然後又檢查了一下那個二十四小時的心臟監護儀器。他動作雖輕,但談靜因為惦著孩子,晚上沒敢睡得太沉,迷糊醒過來,還以為在病房裡。看到聶宇晟,她就想:今天晚上他又值夜班?怎麽沒穿醫生袍呢?
她隻迷糊了幾秒鍾,就徹底清醒過來,馬上掀開被子下chuáng,問:“怎麽了?平平不舒服?”
“沒有。”聶宇晟說,“數據都正常,我只是看一看。”
談靜松了口氣,她這才發現聶宇晟穿著睡衣拖鞋,連頭髮都還是半濕的,他低頭替孩子重新蓋好被子,低頭的時候,那根褪了色的紅繩就從他睡衣領口露出來,聶宇晟皮膚白,越發顯得那根繩的敝舊與黯淡。他這兩天也瘦了很多,眼睛底下一圈都是青的,那種不經意的矜持和從容,早就被焦慮取代。談靜想起那天他在病房裡說的話,隻覺得心裡發軟,於是問他:“你吃了飯沒有?”
“晚上吃過了,跟人談事。”
她看了一些新聞,知道他日子過得一定像油鍋裡似的,煎熬得水深火熱,聶宇晟有多挑嘴她是知道的,跟人談事,那更是食不知味了。她問:“你餓不餓?廚房裡還燉著粥,預備給平平明天早上吃的,有多余的,我盛一碗給你。”
怕吵醒孩子,他下樓去吃粥,李阿姨已經睡了。談靜到廚房忙活了一陣子,給他端出一碗粥,另外切了一碟鹵水作拚盤。聶宇晟夾了一片鹵牛ròu,隻咬了一口就知道,這牛ròu是談靜鹵的。談靜看他的樣子有點發愣,知道他吃出來了,她擔心他以為保姆偷懶,連忙向他解釋:“本來是秦阿姨要做鹵菜,我就說我來鹵。因為平平不吃別人做的鹵菜……”她說話的聲音低下去,因為記起來,聶宇晟也不吃別人做的鹵菜。在外頭餐館他從來不點鹵水拚盤,除非她在家做鹵菜。
她覺得尷尬,隻好找些別的話來講:“這兩天忙嗎?”
“還好。”聶宇晟低頭吃粥,粥沒吃到兩口,鹵水拚盤倒被他吃掉一半了,談靜刀工好,切得特別薄,看上去是一盤,其實也沒有多少分量。她知道他是真的餓了,於是說:“冰箱裡還有,我再去切一點兒。”
她站起身來,他卻叫住她:“談靜。”
她轉過臉來看他,餐廳裡的燈很亮,照著他烏黑的頭髮,還有烏黑的眼睛。他專注看人的時候,似乎連目光都帶著灼熱的溫度一樣,令她幾乎覺得招架不住。
他說:“離婚吧,我娶你。”
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他覺得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麽難。倒是談靜的樣子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愁容似乎慢慢地又重新爬上她的眼角,過了很久,她才說:“我不配。”
他把筷子扔了,一把抓著了她的胳膊,她像小鳥一樣掙扎起來,但他箍著她不肯放,他說:“什麽配不配?我要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我要跟我愛的人在一起,我愛你,我就覺得我們兩個相配。”
“聶宇晟……”
“這兩天我已經快瘋了你知不知道……每次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每次我想認輸的時候,每次別人給我冷眼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平平,想起你。我不會放棄,我不會輸,我一定要贏,因為我有我自己想保護的人,我希望爸爸醒過來,哪怕我知道他可能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我希望平平留在我身邊,我不想錯過孩子的成長,但我最希望的是,你留在我身邊。”
“我們之間不太可能了……”
“那麽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會不會覺得你跟我不配?”
談靜絕望似的看了他一眼,說:“你不要這樣bī我。”
“我沒有bī你,談靜,是你一直在bī我。”他連眼圈都紅了,“你bī著我離開你,你bī著我不愛你,我很難受……過了七年了我仍舊難受。談靜,要是你真的不愛我,你為什麽這樣bī我?”
“我要上去看平平……”
他把她拽了回來,狠狠地吻她,談靜咬了他一口,他疼得抽了口氣,卻也沒放。談靜覺得他是喝醉了,可是明明身上一點酒氣都沒有,他完全像失去理智似的,最後她急得都快哭了,他慢慢松開手,真的像喝醉了似的,終於搖搖晃晃地放開她。
他終於安靜下來,看了她好幾分鍾,才說:“談靜,我已經用盡了自己的所有來愛你,如果你不要,那就算了吧。”
談靜或許終其一生也不會忘記,他說這句話時,那種平淡到近乎絕望的語氣。
第二十五章引láng入室
東遠集團按時付清了所有供應商的貨款。在盛方庭的提議下,東遠食品飲料公司跟最大的跨國快消零售超市BQC公司簽訂了為期一年的最低價供貨合同,東遠幾乎以成本價向BQC供應純淨水和奶茶兩種產品,還得承擔各種促銷活動,BQC同意即日支付下一季的巨額貨款給東遠。然後東遠食品飲料公司又答應給所有原料供應商多加1%的原料進貨價,希望他們在關鍵時期不要拆台。
除了得罪了整個行業的零售商,除了對BQC損失利潤,其他也沒什麽了,畢竟東遠在最後關頭,拿到BQC的貨款,支付了東遠超市所有供應商的貨款,還讓東遠食品飲料公司的供應商們都高高興興。
最不高興的大約是其他零售商了,東遠此舉除了損失自己的巨額利潤,還讓他們跟BQC的競爭不在一條起跑線上。很多零售商紛紛給東遠分管市場的副總打來電話訴苦,還有一些規模大的零售商,gān脆把電話直接打給了聶宇晟,說:“聶總,你們這樣搞法,我們還要不要賣東遠的水了?BQC所有的門店,馬上降價到一塊四一瓶,你們給我們的進貨價都是一塊四!”
威脅者有之,訴苦者有之,後來各種各樣的電話多半在韓秘書那裡就被攔下來了,據說還有人揚言要讓“小聶總”好看。聶宇晟最近有了個外號叫“小聶總”,也不知道誰這麽缺德叫起來的。江湖竟然給出這樣的綽號,可見這次他們把零售商得罪得太狠了。
“得罪就得罪吧。”盛方庭遞了一支煙給聶宇晟,說,“bī不得已,我們隻好流氓派頭,就欺負他們不能不賣東遠的純淨水和奶茶好了……誰讓東遠的市場佔有率這麽高呢?誰有市場,誰話事。”
聶宇晟跟他兩個人關在辦公室裡吞雲吐霧,都覺得偶爾做做流氓耍耍無賴,其實感覺還挺那什麽的。
聶宇晟說:“給舒琴打個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出來吃飯。”
盛方庭瞥了他一眼:“你約我女朋友吃飯,竟然還叫我打電話,你雖然是老板,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吧?”
聶宇晟經此一役,早將盛方庭視作自己人——共患難的人才可相信。他說:“我打算把管理層換血,約舒琴出來,挖她來做我們的人力資源總監。”
盛方庭怔了一下,說:“不太好吧,我跟她都在東遠的話。”
“你們還沒結婚呢,再說我相信舒琴,她不會公私不分的。”聶宇晟拿起手機,“你不打我打了啊?”
果然晚上吃飯的時候,舒琴一聽聶宇晟的意思,就直搖頭:“聶總,謝謝您了,這職位很誘人,不過我跟盛方庭都在東遠,不合適。”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朋友不多,能信賴的人也不多。貨款的事一辦完,我就打算安排自己人進管理層。人力資源是很重要的部門,你要麽自己來,要麽介紹信得過的人來,反正我隻信得過你,你看著辦吧,你要不來,我就使反間計。你的老板現在可認得我了,我就說你是我女朋友,你看他能忍得了東遠‘聶總的女朋友’繼續留在他那兒,管他公司的人力資源嗎?”
舒琴聽他這麽說,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說:“聶宇晟,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誰把你教得這麽無賴了?”
聶宇晟說:“為了最快達到目的,隻好偶爾做流氓耍無賴了。”
另一次做流氓耍無賴是對管理層,盛方庭給他出的主意,在付完貨款暫時渡過難關之後,就立刻召開了一次特別股東大會。在股東大會上,聶宇晟提出兩件事:第一件是修改期權獎勵計劃,本來這個計劃是聶東遠制定,專門針對高層管理人員的,一提到修改,管理層自然特別不樂意;第二件事更直接了,聶宇晟提出改選董事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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