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靜仍舊沒有掉一滴眼淚,她重複了一遍那三個字:“我會等。”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似乎是毫不在乎地,說,“他一輩子不醒,我等一輩子。這輩子等不到,我就連下輩子也等他。他等了我這麽多年,我就等他一輩子。”
談靜其實非常非常難過,在此之前,她竟然還在跟聶宇晟鬧別扭,他們甚至好長時間都沒有再說過話,聶宇晟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談靜,我已經用盡了自己的所有來愛你,如果你不要,那就算了吧。”
談靜或許終其一生也不會忘記,他說這句話時,那種平淡到近乎絕望的語氣。
她都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她也是用盡了自己的所有來愛他,她不是不要他的愛,只是她覺得自己背負著母親的死亡,太沉重,重得她被迫放棄,自己的感qíng。
第二十八章我愛你,所以我願意
談靜在醫院裡守了一夜,腦外科的主任告訴她,如果術後二十四小時內聶宇晟不醒過來,那麽以後清醒的幾率,就非常少了。她守在他身邊,看護士工作,她試探著反覆地叫他的名字,跟他說一些從前的事qíng。她隻短暫地走開了一會兒,因為司機來接孫平,孩子嚇壞了,她也不想讓孩子陪自己在醫院。孩子對心外科的那條濺滿鮮血的走廊,已經有一種畢生的恐懼。
她把孫平的聲音錄在手機裡,反覆地放給聶宇晟聽,孩子的聲音有點靦腆:“聶叔叔,快醒醒,陪我玩。”稍微停頓了一會兒,說,“媽媽說你是爸爸,聶爸爸,你別睡了,快醒醒吧。”
但是不管她和醫生怎麽努力,聶宇晟在二十四小時後,仍舊昏迷,而且有顱內感染的qíng況出現。外科再次會診,談靜看到方主任拿著顱腦CT的片子,手一直在發抖,而且不時地摘下眼鏡來,擦著眼鏡。她終於認知了一個事實,或許聶宇晟,是真的醒不過來了。
舒琴來醫院看過聶宇晟好幾次,最後一次的時候,她是來勸談靜的,因為談靜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舒琴說:“談靜,你振作一點,現在還有一件事。盛方庭和慶生集團明天召開股東大會,要求增發。現在聶東遠昏迷,聶宇晟也這樣子,都可以認定沒有民事行為能力,平平是最大股東了,你是監護人,你一定要阻止他們。”
她看談靜沒有什麽反應,於是又加上一句話:“你一定要做到,因為這是東遠,這是聶宇晟的心願,他的父親昏迷之後,他一直希望可以平安過渡,等到伯父醒來。”
舒琴非常擔心談靜的狀態,擔心她去不了股東大會,所以第二天一早,舒琴就到了公司。在走廊裡,她遇見了盛方庭,自從上次的爭執之後,她已經不再跟盛方庭說話,兩個人似乎是陌路人一般。但是今天,她主動走過去,對盛方庭說:“你這樣做,是乘人之危,聶宇晟躺在醫院裡,你們斷然拒絕推遲會議,堅持要如期召開。你這樣欺負人家孤兒寡母,覺得光彩嗎?”
盛方庭仍舊是那副平靜的樣子:“你也說了,聶宇晟還躺在醫院裡,那麽孫平和談靜,算什麽孤兒寡母?聶宇晟又沒死。”
舒琴氣得渾身發抖,盛方庭說:“我知道你早已經變心了,你對聶宇晟有另一種感qíng,所以你才在最後關頭,不惜跟我翻臉。不過我挺佩服你的,你到底是怎麽做到,就眼看著他跟他的前女友,馬上破鏡重圓?到現在還一心一意地維護他的利益,你這麽做,傻不傻?值得麽?”
舒琴氣得極了,反倒平靜下來,她說:“有種人愛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是不擇手段,哪怕傷害對方,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對方。有種人愛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就希望對方平靜幸福,不願意自己妨礙或打擾到對方。很不幸,我是後一種,你可以說我傻。但我覺得自己也挺幸運,我遇上一個我真心愛著的人,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甘苦酸辣,我都可以承受。我倒是覺得你挺可憐的,你或許這輩子也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會是什麽樣的滋味。”
盛方庭沉默片刻,說:“你怎麽就知道,我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舒琴冷笑:“算了吧,你這種人,利益擺在最前面,哪怕是真愛呢,你的真愛肯定也要給利益讓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為誰心動過,或許你現在還愛她,但你會不會因為她,就放棄對東遠的利益?”
盛方庭歎了一口氣:“我愛你。”
“謝謝!”舒琴頭也沒回,徑直走掉了。
直到會議即將開始,長桌那端的位置一直空著,在公司的傳統習慣裡,那一直是最大股東的位置。慶生集團的代表胸有成竹,盛方庭若有所思,其他股東則竊竊私語。聶宇晟在醫院的血案成了這幾天最轟動的社會新聞,醫患糾紛以此收場,似乎人人都有點唏噓,還有人大聲替歹徒說話,說警方不應該連開數槍擊斃他,這樣的黑心醫生殺一個少一個。更多人到底有正義感,反駁說當時聶宇晟還抱著一個孩子,歹徒先襲擊他,又試圖攻擊孩子,聶宇晟為保護孩子被刺十四刀,無論如何這是殘忍的犯罪。
但對於東遠集團而言,這次血案使整個公司再次處於驚濤駭làng,大家都覺得聶家已經岌岌可危,聶家父子都躺在醫院裡,看來這次的股東大會,已經毫無懸念了。
在會議開始的最後一刻,談靜到了,她還帶著律師。她神色憔悴,眼睛裡全是血絲,但是毫不遲疑,坐到長桌那端,環顧了一遍會議室裡的所有人,本來大家都覺得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但被她這麽一看,倒覺得這女人起碼很鎮定。
談靜聲音沙啞,說:“對不起,我來晚了。謝謝大家等我。大家不介意律師在場吧?因為我對公司事務不熟悉,所以我需要律師的幫助。”
話說到這分上,全體股東也覺得真要欺負這麽一個弱質女流的話,似乎太流氓了,於是同意律師在場。主持會議的塗高華首先說:“向大家介紹一下,談女士是股東孫平的監護人,聶東遠先生在昏迷之前,已經授權給聶宇晟先生全權處理公司事務和自己的私產,現在聶宇晟先生被歹徒刺傷,陷入昏迷狀態,沒有民事行為能力……孫平作為他的唯一繼承人……也就是公司的最大股東……”
“我反對。”盛方庭說,“律師也在這裡,我想請教一下,國內的繼承權法。”
喬律師主動地說:“國內的繼承權法是很簡單的,無遺囑的話,是自動繼承的,聶東遠先生已經授權給聶宇晟先生……”
盛方庭說:“聶東遠先生目前已經沒有民事行為能力。”
“對。”
盛方庭又說:“婚生子和非婚生子,在國內的繼承法中,享有同等權利。”
“對。”
盛方庭問:“談女士,想必你的律師已經準備了親子鑒定的文件,以證明孫平是你和聶宇晟的非婚生子,但他一樣享有繼承權。”
“對。”律師說,“只要是有司法效力的鑒定證明,就可以讓孫平代表聶宇晟先生行使財產權利……”
“很好。”盛方庭揚起手中的文件,“我這裡也有一份有司法效力的鑒定證明,證明我是聶東遠先生的非婚生子,我和聶宇晟同樣享有對聶東遠先生財產的繼承權。聶東遠先生名下的股份和各種私產,我理應有一半。在聶東遠先生喪失民事行為能力的期間,我要求聶宇晟不得獨佔繼承權。”
他把親子鑒定證明放在桌上:“各位,律師在這裡,有什麽問題盡管請教。”
在場所有人包括談靜,都已經震驚,連地上掉根針也聽得見。盛方庭笑了笑,說:“我要東遠,名正言順,因為它本來就該屬於我。”他對談靜說,“談女士,繼承權是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如果大股東的繼承權有問題,我覺得董事會可以暫時不考慮大股東的投票。”
會議被迫中斷,律師開始打電話,試圖找到司法解釋。在他的執業生涯裡,還沒有遇見過這樣複雜的繼承權案例。盛方庭做出了這樣的驚人之舉,卻仍舊淡定從容,在離開會議室之前,他甚至問談靜:“要不要來我的辦公室,喝杯茶?”
談靜不卑不亢,說:“好啊,不過我請你喝茶,我們去董事長辦公室。”
“OK。”
談靜還是第一次到聶東遠的辦公室,看到桌子上放著聶宇晟的照片,戴著博士帽,拿著畢業證書,背景是風景怡人的美國校園,可是他的臉上並沒有一絲笑容,眉宇間反倒有種少年老成的悵然。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張照片,想到現在聶宇晟全身cha著管子,毫無意識地躺在chuáng上,她的鼻子不由一酸,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的qíng緒,對盛方庭說:“請坐。”
盛方庭坐在辦公桌的對面,看她從容地坐在那張法式皮椅上,倒生了一種激賞之心,說:“你真是個聰明人,談判要佔據有利地形,沒想到你無師自通。”
“我不是和盛先生談判。”談靜找到電話,告訴秘書,“麻煩倒兩杯茶。”
“我說過,這世上有種女人,看上去孱弱,但是為了孩子和愛人,她會迅速堅qiáng,可以把自己變成一顆鑽石,連玻璃都劃得動。”
談靜終於笑了笑,她說:“盛先生說話,真有意思。”
秘書倒了茶進來,退出去時隨手帶上門,還是很遵守聶東遠立下的規矩。談靜說:“盛先生,我不知道這件事是出於你或者慶生集團的策劃,但它已經觸到了我的底線。所以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真正的凶手,得到懲處。”
盛方庭聳聳肩,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病人家屬當初只為了省幾萬塊錢,就堅持要做CM項目的手術,為什麽卻在病人死亡之後,舍得花大價錢找網絡公關公司炒作?”
“我怎麽知道。也許他們想要更高的賠償金額,所以希望施加輿論壓力。”
談靜點點頭,說:“這樣也說得通。可是公開聽證會上,病人家屬對聶宇晟的私事知道得很詳細,甚至連他在美國看心理醫生的事qíng都知道,這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打聽到的。”
盛方庭又笑了一聲:“或許他們在美國有親戚。華人圈子這麽小,很容易就打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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