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沉睡後,這塊修煉名勝成了無主之地,於是有人搬到了崖上,在上面建了橋,引崖上靈力至山下,靈力催生樹木孕育生靈,養活了清源崖東西南北四面八方的一眾百姓。
隨著時間流逝,清源崖變成了清源山,清源山上的一座引靈橋也變成了數十座大殿,來自各地的仙人修士聞名聚集在這裡,成立了清源山派。
老一輩的人在門派裡靜心修養,年輕的人們活蹦亂跳,他們在山上練氣、悟道,也會跑去山下斬妖除魔。清源山派建立得太晚,所有的功過風頭都被其余大門派搶了去,但山上的人安於現狀,也不會有人新生不快。
他們都純淨得很,換而言之,既是世外之人,沒見過人間百態,不識人界真實。
清源山東邊小城風平浪靜,西面卻時常有妖怪襲擊人類的傳聞,為此,門內長老命弟子下山歷練,對山下事物好奇很久的少年人欣然應允。
他沿著曲折的山路一直向下,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後,在西邊山腳的小村門口碰到了一個孩子,小童面色迷茫好似迷了路。見天色已晚,夜裡又是妖怪最為猖狂的時候,他便好意走上前去,“你迷路了麽?”他問,“還是在等你的家人?”
小孩搖頭否認:“我沒有家人,我也沒有迷路。”
聽到面前孩童是一個孤兒,又穿著破爛,再看看孩子的手背手臂上盡是尚未痊愈的傷口,他不禁新生憐憫:“那你在這裡做什麽呢?天黑了。”他瞅了眼上方的天空,“晚上妖怪會跑出來的,會很危險。”
年幼的孩子又搖頭道:“我不知道我該去哪裡。”
他抬手指向身後的山村:“他們會把我趕出來的。”
少年人循著孩子手指的方向朝城裡看去,看見村內戶戶房門緊閉,儼然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樣,回頭又見那小孩似乎受了委屈,不禁失笑。
“也許村裡百姓擔心你是妖怪假扮的,放心吧。”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又牽起孩子的手,也不管對方的不情不願,“夜裡天涼,還有妖怪出沒,走吧,總得找個住處。”
小孩抿了抿嘴,沒回應,但還是任由少年拉著他的手,兩個人一起進了村。
村落閉塞,顯然很少有外人進來,也沒有什麽能供人歇腳的茶鋪或客棧,村裡唯一的一條道路是村人用腳踩出來的,少年領著幼童走在那路上,看見路旁立了塊腐壞了一半、都看不清字了的木牌。
遠處隱隱傳來村外妖怪的長嘯聲,初次下山的少年還領著個孩子,雖然對木牌上的殘字很感興趣,卻也不敢在外久留。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敢在夜裡開窗透氣的村民,那人一見到有陌生的外來者,低頭又瞥見外來者身邊跟著的髒兮兮的幼童,一張放松的臉瞬間繃緊。少年上前說明來意,村民猶豫了好久,才勉強答應借二人留宿一晚。
“看你的衣飾,應該是清源山上的那些人派下來的愣頭青吧?”那個村民語氣不佳,“我好心勸你們一句,莫要多管閑事,外來者哪會懂我們村裡的事,我們村中沒有什麽‘妖怪’,待到明天早上就請你們快點回山上吧。”
盡管對村裡人的話摸不著頭腦,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少年訕笑著對村民點了點頭,那人哼了一聲,轉身走入了內室。
借宿的房子倚著一條溪流,寧靜的夜裡水聲嘩嘩響個不停,自下山起就滿心期待能斬除妖魔為民除害的年輕修士也興奮的睡不著覺,
村民走前對他說的話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不能安然入眠,他在村裡居民簡單鋪就的稻草床上翻來覆去,最後一翻身坐了起來,抬頭對上了另一人的眼睛。 “啊……你也沒睡啊?”他瞧著幼童炯炯目光略有些尷尬,心想莫不是小孩被自己吵醒了吧,連忙勸著對方趕緊再次入睡。躺才他身旁的幼童眨了眨眼,接著嫌棄地嗤了一聲,翻了個身以背示人。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告別留宿的人家,因為小孩無處可去,所以少年便繼續帶著他一同調查妖怪之事。村裡的人的確不歡迎外人,同樣也忌諱談及妖怪的事情,而且不知為何,有些村民一見少年身上的衣服裝飾就急忙避開他,少年在問話時吃了憋,悻悻蹲在溪流邊碎碎念,孩子慢吞吞地踱到少年人身邊,眼神瞟向遠處木牌。
“他們說木牌上刻著的是‘謝仙’,放在那裡快二百年了。”
“哎。”少年懊惱地撓了撓頭,“人人見我都像見了鬼一樣,他們倒是願意把事情告訴你。”
以往下山的師兄們可從沒與他說過這種情況,受到妖怪迫害的百姓不應該巴不得有仙師降臨救助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麽?怎麽事與願違呢?
小童撇撇嘴:“那是你問的方法不對,行事又太高調。”
“是這樣麽?”少年歪了歪頭,而後湊到小孩面前,“話說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呢?你……”他小心翼翼道,“有名字麽?”
“有。”孩子不假思索地答到,阻止了面前人說出“沒有名字的話我來幫你取一個吧”這樣的話來,卻沒有立刻說出自己的姓名,而是反問一句,“你叫什麽?”
“嘿!”少年一樂,“我都忘記介紹自己了,師兄們也經常說,在詢問別人名字時要先把自己名字報出去。”
他從溪邊站了起來,朝小孩伸出手:“我姓權,權臻。”
“權……臻?”
“是百福齊臻的那個臻。”少年抬起另一隻手在空氣中比劃道,“師兄們說這是一個會帶來福氣的好名字呢!嗯……對你來說是不是太難理解了點?”
站在權臻身邊的孩子沉默了好一會兒:“不。”他說,“我知道怎麽寫。”
他握住了權臻朝自己伸出的手。
“我叫紀元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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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夢中的世界,紀元燁睜眼時就明白了。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景色,自己身上清源山派弟子的衣飾也變成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這身衣服他卻是穿習慣了的,以前跟隨養父拾荒時也沒有完好且乾淨的衣服穿。
在一如既往地被村裡人趕出村後,他試圖登上清源山,卻被清源山的結界攔在了山外,不得已只能重回村門口,然後似是人為設計的巧合一般,他遇上了下山歷練的、夢境中的年輕的“權臻”。
原本不知假面“送”他這個“夢境”是想做什麽,但在權臻說出自己的名字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假面將他以做夢的形式送回了過去,讓他自行去看,讓他在過去找到心中問題的答案。
年輕的權臻是一個無害的三好青年,尊敬老人尊敬師長,就算不被善待也會跑去幫助別人——就和那傀儡說的一樣,想來以後也會成為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士。
他坐在河邊盯著小溪中自己的倒影發呆,權臻學著他旁敲側擊的方法,又跑去問了幾個村民,好像有了些收獲,從村子的另一邊興高采烈地跑了回來。
“元燁!”權臻一臉激動,“真的問到了!”
這個村子名為“謝仙村”,二百年前卻不叫這個名字,時隔多年也不會有人再記得村子過去的名字了。
路邊的木牌是村莊改名那年留下的,當時木牌立在村口,只是一百多年來村中人丁興旺,人口多了就擴建了,木牌又腐壞嚴重移動不得,就改為立在了村中道路旁,一個同樣也很醒目的地方。
村裡不懼妖怪,是因為他們和傳說中的“山神”有過交易,只要每三年給山神獻上一個一歲的幼孩,山神就會保村子三年的平安。
權臻在打探消息的時候,看見了一棵樹下有位婦人在哭,他過去安慰,從婦人口中得知今年也是一個“三年”,而要被獻祭給山神的孩子,就是這位婦人的小兒子。
“這條獻祭生靈的規則是十年前有的。”權臻掃了眼自己用靈力寫下的筆記,“哦,不對。”他糾正道,“兩百年前也有,只是某一年村裡好像來了個世外高人,告訴村中人說山神是假的, 並救下了當年需被獻祭的那個孩子。那以後就沒有妖怪來侵擾村子了,孩子不用再被獻祭,為了感謝那個高人,村子也改名成了‘謝仙村’。”
紀元燁挑了挑眉:“那為什麽現在又要獻祭了?”
權臻歎氣道:“因為近十年又有妖怪出現了,兩百年前的假山神又冒了出來。”
“不過好奇怪啊,昨晚我聽到了妖怪的聲音,這附近也確實有妖怪,卻感知不到任何的妖氣……”
“假山神……麽?”紀元燁皺起眉頭,“還有那個世外高人,不,是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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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內有一座仙人祠堂,既然提到了仙人的事,兩人便朝那祠堂走去。堂裡面擺放了一尊仙人的雕像,只是祠堂荒廢已久,十年來無人打理,走進去就是灰塵撲面,仙人雕像上也蓋滿了蛛絲。
從雕像上看,兩百年前點破假山神一事救了全村人的“世外高人”,是一個面相年輕的男子,穿著一身長衫,長發披在身後。紀元燁覺得這個“仙人”很是眼熟,他的目光稍移向下看去,見到仙人雕像旁還有一座小女孩的石像,不由有些困惑。
權臻抬手拂去雕像臉上的灰,眼神黯淡:“他是蛇妖離仙。”
紀元燁頓時記起了是在哪見過這位仙人,雕像刻的的確是離仙,想來是離仙消失後,村落周圍的妖怪沒了半神之力壓製,就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吧。
可憐離仙這一妖,為了人類甘願做一半神,為不認識的人解決心頭大患,卻在消失後被人遺忘,連少得屈指可數的祠堂都無人再會光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