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斐瞥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李長歌:“剛才就聽你提到過了,那是什麽?”
之前印長明給出的回答是“長生燈”,不過書中世界裡的“長生燈”和原世界中的長生燈是否相同還有待確認。“長生燈”的前綴描述是“嗜血”,一聽就知道,那大抵不是什麽好東西。
李長歌遲遲沒回應,他盯著李長歌看了好一會兒,自覺得不到回答後,再轉頭看向隻想口無遮攔地說、而根本不打算為自己的說辭作出解釋的印長明。
“只是一樣邪物罷,沒什麽大不了的。”印長明注意到了顧斐的目光,輕哼一聲,“赤魄長明此世僅此一盞,也不知是何人將其從清虛宗帶走,又不知是如何流傳至這偏世小村來的……你不需要知道它是做什麽用的,知道了也對你有害無益。”
這家夥,說話間還不忘給李長歌一個眼神——顧斐聽著印長明的話,不免饒有興致地想,那燈裡定是隱藏著一個秘密,一個與這兩個清虛宗掌門弟子有關的秘密。
他不是清虛宗的人,但一想起原著小說中對李長歌人品的描寫,就不得不對這“正義夥伴”的以往經歷起了好奇,於是邊上的李長歌就看到了兩道不懷好意的目光,李長歌皺了皺眉,不過很快就眉頭舒展開來,神色也恢復如常。
“師兄。”而後他竟朝印長明作了一揖,語氣中略夾雜了一些複雜的情緒,例如哀求和愧疚。
“我此行真的是為了找你,魔窟之事過後,你沒有返回清虛宗,宗內弟子都很擔心你、覺得你可能已喪命於魔物手下……”
“哈,可笑至極。”印長明對此嗤之以鼻,一擺手,卻是付之一笑後也不惱不怒。
畢竟像他這樣的人可沒法輕松向熟人坦白,他不可能說出“我是因為信誓旦旦地出行卻只能狼狽地空手而歸,面子上過意不去所以不想回去”這等話來。
“別和我說這等有的沒的。”他說,“我暫時不回去,現在還有要事。”
所謂“要事”,便是怎樣處理那“赤魄長明”。
顧斐挑了挑眉,又一次跨步湊到了村長門口的、方才險些被印長明給劈了的燈柱前。
身後的李長歌欲言又止,看著印長明也已走到燈柱前開始擺弄起那盞燈,又看見那新認識的清源山友人也在好奇地研究赤魄長明的特殊性,隻好默默地吞下了口中話語,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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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印、咳咳,長明、嗯……”顧斐實在想不出該怎麽稱呼清虛宗的這位首席弟子,一連改了幾個稱呼,末了在對方不耐煩的眼神下隻得隨便選了一個,“長明兄,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裡?”
“自是為了赤魄長明。”印長明不怎麽介意別人對自己的叫法,他衝著正打量那燈盞中燈油的顧斐笑了笑,有了一些不便回答的問題打底,這時候他倒是毫不避諱地與顧斐說起了自魔窟分別之後的事情,也提到了他這次下山,除了逆銀鎖以外的附帶目標。
亦是清虛宗掌門交給他的、闖過幻術空間之後仍需要完成的另一個“任務”,“我要找回赤魄長明。”他說,“它在清虛宗之上封印了數十年,幾年前守衛弟子被潛入者所害,長生燈也不見蹤影。”
“離開魔窟後,我由於赤魄長明的氣息,一路向西趕到了這兒,來時發現每一戶村民門口都擺了類似的燈,著實讓人驚訝。
嗯,驚訝。因為赤魄長明並非普通的長生燈,它的鍛造材料特殊,
並不是普通凡物能夠代替的,所以我斷定村中有人、或是因奇遇、或是就是那潛入清虛宗的大膽之輩,他將赤魄長明分為了數份,以此來控制村中百姓。” 顧斐搭在燈柱上的手縮了縮:“控制?”
他一下記起了之前偷油的女孩兒,還有那現在仍藏在他衣袖中的、沾有一點兒油塊的小匙。
“啊。”印長明語氣輕松,又抬手指了指緊閉的村長家大門,“我花了幾天時間將赤魄長明重新合為一盞,然後去見了村長,向他詢問且說明了這些事。”
李長歌沉默了一會兒:“你去見了村長?”
“……”
印長明似乎不屑回答這等沒有意義的愚蠢問題,對此李長歌也不計較,只是在那之後,突然身形一動瞬間移至了村長家門口,再順勢,伸手撕下了門上貼的符咒。
顯而易見,這些符咒出自印長明之手,是為了讓門裡的事物老老實實待在裡頭而設下的禁製。
李長歌的瞬移大概也依靠了周身靈力的力量,他好像很著急,似乎認為遲了一步屋內就只剩下了死人一般;也的確很著急,在撕下封印符後,他立刻就踢開了屋門。
站在長生燈旁的印長明冷哼一聲,但沒有上前阻止李長歌強硬的舉動,連手邊的劍都沒碰,只是在門開以後,看著李長歌嚴肅的臉出言譏諷。
“呵,”他聲音裡帶著嘲笑,“這般焦急有何用處,李長歌,你是真認為我會去害這些普通人?”
“怎麽會。”伸手扶正了被自己踢歪了的門板,李長歌搖了搖頭。他會這麽著急的緣故只是為屋內的凡人著想,無法動用靈力的普通人無能在禁製中過久地停留。
盡管已被清虛宗驅逐,他卻還是尊敬著自己的師長與師兄的,不然也不會在印長明失蹤數日後、不顧宗內弟子反對而向過去的掌門師尊求來了自己師兄的靈力波動,再在幾天內跑遍清源山東西南北,隻為求得師兄平安的消息。
在看見印長明從村長家走出時,他可以說是放下了心中懸著的石塊,隻感覺渾身輕松。
不能說他不在意印長明對他的態度,只是習慣了而已。過去仍以師兄弟互相稱呼時,他就知道印長明從來不是靠臉認人的,清虛宗首席弟子並非心高氣傲、自命不凡之人,眼中卻是留不下任何人的身影——也不知印長明有怎樣的過去,弱者他看不上,強者的存在他不容許——曾經同樣在清虛宗掌門麾下修習的長月、長笙兩名弟子,便是在他的漠視中不見了身形,時至今日,依然杳杳無蹤。
“我相信師兄你沒害過任何人。”李長歌想起了自己被趕出清虛宗的那一日,又記起了杳無音訊的另兩名師兄,不禁強調了自己對印長明的信任,語氣誠懇且真摯。
他害怕這份信任無法持續永久,印長明做了他幾百年的師兄,向來是他仰慕的對象,也是他被驅逐後能繼續走上仙途的理由。
他擔心所謂的“真相”會讓他的信仰崩塌,待到那時會發生什麽、他會做什麽以及他會怎麽樣,他自己都無能預料到。
“嘁。”聞聲,印長明一揮衣袖,似是怕了這曾經的師弟,急著移開了視線。
“我當然不會無故傷害凡人。”他冷冷道,“但也沒那份好心,在他們自己害自己時出手製止,當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類的蠢事我也不會做的。”
“自己害自己……蠢事?”李長歌一時間沒聽懂,卻很快回過神來,“嗯……嗯?”他瞪大眼睛看向屋內,其中竟空無一人!
“這是,這是為何?師兄?”
顧斐也愣住了,裡面既然沒人,為什麽還要用封印符在屋外設下禁製?!
“哈哈。”同樣看見屋內情形的印長明一下笑出了聲,他敲了敲身邊的燈柱,“李長歌,我說了,我不會害人,但也不會好心地去救人。”
他意在是李長歌強行撕去符咒才導致了村長的失蹤,他在幸災樂禍。
貼在門上的符咒並非是防止裡面的人出來、或是不讓裡面的凡人聽到外邊他們仨的對話,而是立下了一道保衛結界,防住了外面的“某樣事物”、不讓那未知的存在闖進屋內害人!
李長歌茅塞頓開,他張了張嘴,又依稀記起了一些東西,再者,扭頭看著門邊長生燈發愣:“赤魄長明?”
平白無故被牽扯進來、又被嚇了一跳的顧斐聽見了李長歌的問話,咬了咬牙:“你倆到底能不能說明白,那長生燈究竟是做什麽用的?”
他同時在心中暗歎一聲,自己分明只是來村子裡找人,清虛宗離清源崖不知隔了多少距離,天曉得清虛宗的叛徒怎的這般閑來無事,翻山越嶺把邪物帶至此處。
“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麽?”
一件沒什麽大不了的邪物,神不知鬼不覺中就把人都給弄沒了。
這話說來誰信啊!?
印長明勾起嘴角,也不多說,只是冷笑:“在貼著封印符的時候,當然不值一提。”
他卻是壓根不將凡人的命當命,那符咒貼門的時候,就沒打算將受害者救下。
雖說即使門上貼著符咒,也不影響施咒者的進出。
顧斐凝視著面前人面上的表情,勉強撐起笑容,同時,於暗中悄然拉起周圍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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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魄長明”本是一樣神器。
根據清虛宗內部的記載,這件神器由掌門麾下的四弟子李長歌親手鍛造,掌門親自在旁指導把關,而這盞燈,據說能夠延年益壽、乃至助人永生。
但在它問世之前,“永生”的消息被內部叛徒傳出,此後便有成千上百余名天下權威之士慕名前往清虛宗,這些人想要見證這一神器的誕生,也想著要討點好處。
也因這樣,清虛宗混亂萬分,掌門無奈分神離開,在安排來訪者去處時意外被叛徒所傷,不得已收回了靈身,提前閉關。
那時距離器成不過幾天,代替掌門前來幫助李長歌的、包括印長明在內的另三名弟子和李長歌一樣興奮,他們覺得就算師尊不在神器也能安然無恙地煉製完成,那幾天叛徒也似乎銷聲匿跡了,一切都風平浪靜——卻不料神器鑄成那日天象異變, 叛徒又冒了出來,他將異血融入了燈中,讓神器遭到汙染淪為了邪物。
神器失去了控制,它捕捉了貪欲和邪念後產生了靈智,掌門不在,四名弟子無力與瘋狂的神器抗爭,只能看著那盞燈用在場千余人的生命,“促成了”一人的永恆。
然後,“得到了永生”的叛徒扔下燈後逃跑,二弟子曲長月和三弟子萬長笙在追逐叛徒的途中不幸失去了音訊,李長歌嘗試用自己的血來壓製自己鍛鑄的神器無果卻被反斥;最終印長明獨自一人已己之名為禁製,短暫封印了失控的神器。
他在掌門閉關的石窟前跪了數月,終於等到掌門師尊傷愈出關,再懇請師尊出手,將那邪物徹底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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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你的錯。”被迫將自己的名字與一邪物共享的印長明,在李長歌醒來後如是對他說。
李長歌因為“反斥”,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他頭痛欲裂,甚至想不起自己究竟是為何要鑄造那柄神器。
而“這一切”均是印長明的一面之詞。
長月、長笙失蹤,清虛宗掌門為封印神物消耗壽元需閉關百年,沒有人能為印長明的說辭作證,同樣也無人知曉真假。
之後,他便被印長明以掌門之名趕出了清虛宗。
“掌門師尊閉關,和他能否處理宗內事物有何乾系?”那天身居高位的印長明語氣平淡地向他宣布著,眼神冰冷就似在看一陌生人,全然不顧以往的同門之誼。
“李長歌,”他聽見他說,“你已不是清虛宗弟子了,請速速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