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長歌的努力、和能熟練掌握靈力後的顧斐按心情提供的幫助下,謝仙村中藏匿的妖怪總算被全部揪了出來。
令人驚詫不已又哭笑不得的是,幻化成村民模樣的妖怪中很大一部分都不是謝仙村人的死後執念。
它們是清源山的本地妖怪,因為謝仙村村民不顧後果地挖采樹根藤蔓、破壞了這些妖怪的藏身地和棲息場所,它們因此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企圖算帳,結果遇上了謝仙村村民變作的怪物。
在清源山靈氣浸潤下成長的妖怪縱使也會吞噬屍骸汲取人血,力量卻明顯比不上由人類執念蛻變成的妖,它們被打敗後遭到了壓製,在山神腳信徒的威脅下被迫製造出幻境、抓走村民後又變成村民的樣子,來蒙騙以後的外來者。
因為這些來自清源山的妖怪皆是山上的植物動物幻化而來,它們本身沒有過多的雜念,更不想在一個簡陋又危險的村子中久留,被除魔劍劈過後就全部氣急敗壞地狼狽逃走了,毫不戀戰。
起初李長歌並不想放過它們,覺得它們回到山上修養一陣後就會繼續害人,可是謝仙村裡還有居民變化而成的更為凶殘凶暴的妖怪,村中又尚還有活人存在,他無暇去理會逃走的那些,隻好一心一意地去對付面前的敵人。
“它們的執念是‘想要活下去’。”村長家中桌子上的刻字令人記憶猶新。
李長歌伸手召出了自己身後劍匣中的所有武器,同時指使沒有多少戰鬥經驗的顧斐道。那具劍匣中似是藏著一個武器庫,各種樣式的長劍短劍甚至暗器紙符一一飛出,四散開來、刺入一個個移動的“活靶子”中。
“它們渴求活命——”
“那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意識到,他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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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大佬這幾乎等同於物理感化的除妖方式,萌新顧斐眨著眼,抱著從屋中順出的草稿筆記、縮在幾隻稍有些善意且不引人注目的草妖身後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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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第一束光升起時,謝仙村終於變回了一個正常的村子,不再有異常的氣氛,村子中長久盤桓的怨氣和殺意也散去了。
當天空完全亮起後,村子盡頭的祭壇處,過去失蹤、又被妖怪頂替身份的那幾個村民搖搖晃晃地蕩了過來。這些人在狂信徒們的折磨下瘦骨嶙峋,就像一具具包了層皮的枯骨,身上還有程度不一的、可能是作某種標記用的烙印的燙傷。
他們對終於能重見天日、不必整日擔驚受怕高興得痛哭流涕,哭得也上氣不接下氣的,給人造成一種“隨時可能斷氣”的感覺,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可他們需要一定的情緒宣泄。
一眼就看到了村民們身上刺目驚心的傷口,李長歌趕忙過去將飽受摧殘的他們安頓好,他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是從祭壇的哪裡逃出來的,但他認為村民們的出逃和他的師兄有關。
這種猜測令他不自覺地往祭壇的方向望去,讓他略感遺憾的、他並沒有看到印長明的身影。
為了防止預想以外的情況發生,他把這一批村民們送去了另一間屋子,並及時投出了有著安撫和止血療傷效果的符咒。
這種符咒他手上還有很多,是曾經仍是清虛宗掌門麾下四弟子時,他的二師兄曲長月塞給他的,二師兄總是憂心忡忡的,對誰都唯唯諾諾、對誰都愛瞎操心。
顧斐斜著身倚靠於刻有“謝仙”二字的石碑上,默默地觀望著散修的忙碌。
他有些疲倦,趁著李長歌轉身照顧村民時,他悄悄用袖子擋著臉打了個哈欠。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昨天晚上一夜未眠,再加上要確保妖怪們不會再回來、確保萬無一失。看著李長歌為了除妖徹夜奔波的樣子,他也沒好意思偷懶。
李長歌辦事的效率和“專業程度”委實讓人感慨萬分,在他做完了所有善後工作後,那些被他趕去一間屋裡的、患病了的村民們還急需他去治療。
村民對待外來者與將他們遺忘了百年之久的仙門修士的態度依然是原來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好在有了印長明這個對比、李長歌本身亦不是斤斤計較之輩,在面對村裡人的不配合和刁難時,他只是笑笑,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唉……”顧斐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學過藥理,也很擅長醫人,可分辨不清書中世界裡藥草和雜草的區別,也就幫不上什麽忙。
他擔心貿然嘗試的後果便是讓村民們變成運氣不太好的“神農”,這讓他站立不安。
好在李長歌也看出了他的茫然,於是就任著他站在一邊旁觀。
可能是覺得他氣息不穩,靈力波動幅度過大,誤以為他之前強行調動靈力驅趕妖怪,怕他受累,除了和妖怪有關的後續工作外,也沒讓他打打下手。
“雖說靈力波動的原因是靈根的異變……”
顧斐用手撫了撫懷中草稿筆記的封面,喃喃自語道,“這種事沒辦法刻意隱藏啊,一個凡人突然擁有了修為……肯定瞞不住童邢,主角沒準能忽悠一下。”
可這又沒什麽用,他想,因為再過不久他就得死了,這種遲來的“變強”毫無用處。
那幾隻清源山上的草妖簇擁在他身旁,好奇地探著頭偷看他手裡的筆記,時不時地還用藤條纏在他手上催著他快些翻頁。
它們被李長歌刻意忽視了,盡管草妖也以腐肉為食,但除非真正的和平年代降臨而死亡成為了過去時,它們從不缺失食物,也就不會另行製造食物。
“急什麽。”顧斐好笑地想著,沒去試著掙開草妖的糾纏。“你們又看不懂。”他小聲地對也不知能不能聽懂人類語言的草妖說,嘲笑著“自己”的字跡。
“那麽醜的簡體字,我看得都很費力。”
穿到這個世界那麽多天了,不管是翻閱符廳宗卷、還是去小攤上“搶”說書先生的話本,他都沒能發覺書中世界和原世界用得竟是兩種形態相似卻有千差萬別的文字!
或許是這具軀殼認識書中世界的字,也有可能是系統好心幫他翻譯了下、而最開始接觸那本“新手福利”的又是用原世界中文印刷的,給了他一種兩個世界文字相同的錯覺。
如果不是無意間發現石碑上的“謝仙”和草稿筆記上的“謝仙”長得很像又有明顯的差別,或許他到死都不會發現這一點。
想來也是,吳崢在寫書時,特意設計了雖是古風特色卻與眾不同的衣服樣式,又設想了書中世界的通用貨幣。縱然他聽起來大大咧咧的,還搞錯了附身對象,寫書時人物名字也不認真想,可本質上還是一個認真的人,否則《仙界創世錄》就是個挖了不填的坑了。
但文字不通用似乎不是什麽好事……顧斐稍稍皺眉,皺起的眉頭倏地被身後的草妖用藤蔓快速捋平,他僵了一下,頓時想喊李長歌過來,“為民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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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一人前往祭壇“調查”的印長明,直至第二日正午才姍姍歸來。
那時已治好了大半村民、又與幾個脾氣較好的村民有說有笑的李長歌,實則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看到印長明從村中羊腸小道盡頭平安無事地走回來後,他頓時拋下了還在談天說地村民,還有點手足無措。
“師兄,你沒事吧?”瞅見印長明身上並無明顯的傷口,連清虛宗那身特別容易髒的校服上都見不著一絲灰塵,李長歌放心地呼出一口氣,但還是控制不住地關心道,“原來有些村民被抓走了,我看他們都平安回來,但是師兄你,額,所以……”
“無妨。”印長明瞟了眼李長歌身後的劍匣,再象征性地點頭算作回答,然後下意識地囑咐道:“李長歌,等到你返回清虛宗後,把這裡的事上報給掌門師尊。”
李長歌愣了下:“我麽?”
印長明遲疑了幾秒:“……這次的仙門大會我不會參加,我暫時不打算回清虛宗,既然你是按掌門委托來找我的,自然也把這消息帶回去。”
“不過,李長歌。”他又道,“你不是清虛宗的人,仙門大會的事,你最好不要摻和進去。”
“……”
石碑旁被草妖圍著的顧斐,借著草妖的體型作掩護,不作聲響地聽著印長明的指示、和李長歌不假思索的應答,他又略顯隨性地掃了印長明一眼後,而後,目光投向跟在對方身後的、朝這兒走來但隔了一段距離就停下的那位青年人。
他先是不露痕跡地盯著對方的臉看了一會兒,接著就打量了番對方的穿著打扮,他看到青年人手腕上掛著一截生鏽的鎖鏈,也不知居心何在。
青年人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盡管穿著一身破衣,但和那些對外人充滿敵意又見識短淺的愚昧的村民不同,一副與這個村子格格不入的樣子。
“這位是施先生。”注意到了顧斐的視線後,印長明指著那截鎖鏈,面無表情地簡單介紹道。在他眼中,那些草妖身上並無太重的妖氣,也沒有殺氣和威壓,那就和一般的植物無異。
不過他倒是對顧斐又心生了幾分興趣,因為他察覺出了這名清源山弟子身上的改變:“他身上的靈力波動有些奇怪。”印長明想,他忽然覺得站在草妖身後的那個特殊的“凡人”,並非活人。
“施先生?”在前一晚的共同合作中,李長歌已知曉顧斐此行的目的便是找一個被稱作“施先生”的人,聽到印長明這般介紹,他立刻看向顧斐,好像在為同伴尋到了人而發自內心地感到欣喜。
因為這樣,他並沒有注意到印長明看向顧斐的眼神略有古怪。
隨後他又認為這個“不問好反倒朝別人看去”的舉動不太禮貌,就又轉過頭來,衝施先生俯身作了一揖。
顧斐沉著臉看著這個自己千裡迢迢趕來謝仙村而所要尋找的目標,合上了手裡的筆記。他身旁的草妖們識趣地散開,讓顧斐能和施先生毫無障礙地進行對視。
施先生抿嘴一笑:“你好呀,嗯……小友?”
顧斐勾著嘴角,沒作理睬,而是轉身看向李長歌和印長明,用的是原主最擅長的那種惺惺作假的、內藏厭惡且扭曲的、卻又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笑容:“李大哥,長明兄,不介意給我點時間麽?”
印長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因為他的笑臉而略感不適:“你要做什麽,和我無關。”他說,然後淡淡地瞥了一眼邊上的李長歌。
李長歌兩眼放光:“師兄,你要和我一起救人麽?”
縱使符咒管夠,這座被邪/教控制了數百年的、被病痛折磨了近一年的村子也不是很容易就能“治好”的。村民們的精神需要長時間的調整和平定,村子四周亦需要升起一道結界,代替那位因為貪欲而失職了的虛假“神明”保護村民們的平安。
印長明臉色一黑,卻沒有反駁,似是連“哼”都懶得說了。
他冷著臉,慢慢地跟著李長歌,走進了那擠滿了“病人”的屋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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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喜歡單獨對話。”目送著李長歌和印長明離開,施先生攤開手,無奈地笑了笑,“但是我也喜歡,因為我們是同一個人嘛。”
顧斐沒理會面前人的嬉皮笑臉,他攥緊了手中筆記的封皮,毫不隱瞞自己的疑惑:
“一次秘密的談話可沒法解決所有的問題……”他說,也問道。“你為什麽會存在?不,我是指,同一個世界中,為何會有兩個我?已經有你了,為什麽還要有……我?”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顧斐’。”施先生坦白地回答道,“和你一樣,來自那個奇跡總會遲到的世界。”
他又搖頭補充:“卻不是同一個。”
“就是說,是平行的,是你做出另一種選擇後誕生的一種‘可能性’,就像我托夢告訴你的那樣,我選擇了‘盲信’,錯過了‘奇跡’,因此我把吳崢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了他,了卻了他的執念,讓他消失。”
“可惜由於沒能完成任務,系統收回了作為闖關者的我的命,我死了,但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死不了,還在復活時看到了一些我不應該看的東西。”
“比如說一些秘密,比如說一次次反覆的輪回……”顧斐回想起草稿書末頁塗的那段話,帶著一些複雜地情感,抬頭瞥了眼正笑著看著自己的“自己”,試探著給出結論,“你沒在你的‘那個世界’重生,反而再次穿越,成為了‘這個世界’中的另一人……”
“沒錯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施先生抬起手抵在自己的腦門上戳了戳,又假裝幼稚地吐了吐舌頭,“在我之前還有五個‘我’,我不知道他們是這個書中世界裡的‘顧斐’、還是像我們一樣的穿越者,也不確定他們是否和我一樣死後復活,也來到了你的‘第七個世界’。
“說實話,最初我也不確定你是原主還是穿越者呢,聽說了你的那些‘舉動’,又打聽到劇情發展的異常後,我才敢冒險用‘托夢’的咒術。”
是咒術啊,唔,《仙界創世錄》中稀奇古怪的咒術都能算得上是“奇跡”了吧……顧斐點了點頭。符咒好像啥都能做,難怪符文師願意舍棄修為。
對於施先生說的其余的“穿越者”,顧斐覺得,他好像已有了初步的懷疑對象。
但他不打算說出來,一是因為還不確定,二則是眼前的施先生就是“自己”,二者的想法相當,他能想到的,施先生定能察覺到異常。
“哎呀,來到這裡後我就真成了一個普通人,連原本拉動靈力的本事都沒了。”此時,不怎麽在意他人想法的施先生,抵在額前的手沒放下,臉上又擺出了一個誇張的愁眉苦臉的表情,但眼角帶著笑意。
“你感覺到了吧?我們在冥冥之中能改變這個世界,比如你能加快原小說劇情的發展,我亦能在原著中加入屬於我的東西。”
被打斷了思緒的顧斐挑了挑眉,想也沒想就糾正道:“那不是屬於‘我’的。”
施先生拍腿大笑:“是的!”他激動地說,“謝仙村是霜兒的‘原創副本’, 我把它拿來用了!‘我’不愧是我啊,我們在某些想法上達成一致了呢!”
聽到這番話後,顧斐別過頭去,眼神稍黯。
是的,這才是他夢見“謝仙村”三字後,急著從符廳中尋找資料、又急著下山打探消息的原因,也是在讀過“謝仙村”的話本故事後,急著趕來謝仙村尋找作為話本“作者”的施先生的理由。
謝仙村是《仙界創世錄》中根本不曾有過的地方,因此在這個書中世界裡,這座山下小村被人遺忘、村民們被神拋棄、村子被陰影吞沒。
本應沒有人會注意到它,沒有人能救它。
“……”
“好了。”又經過一輪對話,施先生貼心地解釋完了草稿筆記中記有的那些符咒的用處、以及靈根分裂而非洗練後可能存在的“後遺症”後,他放下搭在頭上的手,接著又從腰間抽出了一管“筆”。
這個舉動讓他另一隻手上的鏈條“嘩嘩”響了幾聲,他毫不介意,看樣子沒想過要把這沒什麽用且還礙眼的生鏽鎖鏈取下。
“所有的方法,我都寫在那本書裡了,所以,你能讓奇跡誕生麽,‘我’?”
草稿書上有大段大段的空白,聯合那隻可以寫出細體字的筆,無需思索即可得到答案。
顧斐將手裡的草稿書攥得更緊,他垂下眼眸低頭看著地,沉默良久,收起了臉上偽裝出的笑容。
“嗯,奇跡會誕生的,‘我’。”他抬起頭,這般對施先生道。
“不管原世界如何,我都會完成系統的任務。
“然後,用死亡帶來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