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中,顧斐只是一個稍有些特殊的、能動用靈力卻無法使用靈力的“凡人”而已,清源山上的雜役也與他說過,顧斐的靈根限制了他的力量,靈根受限,“顧斐的心境永遠都無法圓滿,他永遠都成不了金丹”。
“可他似乎已經超過金丹期了……”
又消耗了一張替身之人,紀元燁在腦海裡快速地判斷著顧斐所表現出的修為,“他手中有權前輩的劍,還有肩頭火。”他同時也計算著顧斐能用來攻擊的手段,在瞟了眼對方左腕上的鬼手後,他明智地向後撤去,企圖與自己的敵人“們”拉開距離。
但顧斐顯然不希望他這麽做,一身黑衣好似表明著立場的修士朝他舉起了一隻手,隨著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閃過,那群遭到額間符文控制的修士愈發瘋狂了。
有些人的軀體還因此產生了異變——他們變得不再像人了,反而是妖怪、反而是全身上下布滿了金色紋樣的怪物,怪物們一隻隻一頭頭地朝著由於實力差而明顯失去了戰意的少年人撲去,他們的模樣讓旁人看得心驚膽戰。
敵人一波接著一波,是沒完沒了的!
面對眾多怪物的“熱情”,紀元燁“嘖”了一聲,他在盡量遠離敵人的同時,低頭瞄了眼那些正常修士的現況,然後發現那群修士們已在天山弟子和上位者們的帶領下脫出了困境,也製住了一大群正在抽搐著的“傀儡”。
只是他們看不見額前金符,很難有效地處理“失控了”的受控者。
看到了透明平台上的一個忙得焦頭爛額的清源山長老,還在想方設法地擺脫怪物追擊的紀元燁並無分心、卻是兩者兼顧地於腦中過了遍清源心法的內容,接著默念咒語,再次靈力凝劍、而又一次用凝成的蒼白劍芒橫掃向眼前的一眾“傀儡”。
就和以前一樣,靈力在他的控制下準確無比地掃過了那些還留有人形的修士們畫有金色符文的額頭。這樣一來,就能在不傷害這些人的前提下讓他們恢復意識,而修士們恢復神智後,後續的處理工作就不必那麽複雜了。
紀元燁並非多管閑事,僅是在減少敵人的數量,他同樣自知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若是殺死了這些尚還活著的傀儡,沒準事後顧斐就會以此來陷害他。
至於那些已經成為了怪物的修士,紀元燁無力也無心“拯救”,只能將他們當作怪物來看待。怪物身上的金色紋樣不是裝飾,而是貨真價實地肉/體崩壞後留下的裂痕。
他帶著既複雜又平靜地心情掃了眼速度不及他而沒能追上他、仍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的怪物們,心念著,或許在幫這些怪物解除了控制、讓它們恢復人形後,這群好不容易變回了人類的可憐者們就會因身體的崩裂而死去吧。
金色的裂紋已遍布怪物全身,從陳罡身上濺出的、與從顧斐手中儲物囊裡漏出的那一星半點卻又不容小覷的金色的水,將它那足以令一普通人瞬間達到分神境界的靈力灌入了修士們的軀殼中。
那一具具脆弱的人形外殼承受不了如此之多的靈力,於是出現了裂縫、於是整個肉/身都炸開了、膨脹了。
怪物已然沒救,外人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讓它們早些安息罷。
劍氣在外掃了一圈,消除了大部分符文也消滅了不少龐大的怪物後,
卷著周圍的靈力飛回了紀元燁手中。 底下的上位者們在劍氣掃蕩的過程中,盡管看不到符文,他們也漸漸地明白了些什麽,從而開始嘗試起去抹除失控者頭上那“看不見”的符咒。
收回了劍氣、但沒讓靈劍消散的紀元燁抬起頭,他看見了站在一群將要恢復神智了的修士之間的顧斐,穿著黑衣、又戴著一點也不適合那張臉的白玉面具的顧斐的右手上,纏繞著赤紅的火焰。
那團顏色鮮豔的火焰在顧斐的手中與衣服上跳躍著翻滾著,卻不會傷及顧斐分毫,似乎那就是顧斐的一部分般。
“他一直說自己是火屬單靈根。”紀元燁忽然想起了那名告訴他“顧斐不會很強”的雜役的另外一句話,他又看看那簇耀眼的火焰,嘴角一抽。
“他是遇到了什麽奇遇麽?”紀元燁從懷中抽出一遝紙符,將其向四周散落,讓這些紙符作為自己的保命道具、降落至不同的地點。其中一些紙符在下降的時候自行蜷曲了起來,使得紀元燁不由一顫。
他回想起空無一人的符廳,還有符廳地下的那座藏書室,不禁懷疑:顧斐是不是假裝受傷而得到了潛入符廳藏書室的機會、又在藏書室中翻出了某些事,所以才會放棄“裝病”,才冒著風險、急匆匆地下山?
然後在山下找見了奇遇,從此不再弱小……
“唔!”
有時間分心是最致命的,他迅速回神,舉頭看見顧斐手裡的火焰化作了火紅的長龍襲向了自己——火焰長龍的速度不快,這一擊自是可以輕松躲開,但緊接著的下一秒,他卻發現人群中的顧斐不見了
——赤色的火龍只是一個障眼法,它變成了一堵燃燒著的火牆圍繞在了少年人身邊,充當著先前符咒的作用堵卻了少年人的出路。
火焰燃燒時的溫度和氣息削弱了他對靈力的感知,但不影響他發現顧斐竟“不見了”的異況。
不見了?準確來說,是瞬移去了別處?
紀元燁攥著手中靈劍警惕地環視四周,小心翼翼地依靠四周的靈力波動來分析敵人的去向。
顧斐是借著火牆作干擾和障礙,移去了另一地方?他在心裡判斷著,同時試圖用靈力擊穿面前的火焰。
“……咕!”火牆被靈力波及到的一瞬扭曲了,可很快就恢復了原狀。
不得不說,這面由烈焰組成的屏障遠比符咒要堅固的多,因為受困於其中的人即使硬闖出去,亦會被烈火焚燒得體無完膚。
在靈劍掃至一處時,紀元燁稍有遲疑。
“……?”
“火焰就好似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少年人回憶起了幾秒前自己對展現出火屬能力的顧斐的評價,“一部分?”他咀嚼著自己的想法與直覺,再次猜測起顧斐隱去身形之後的打算。
“……”
“……不好!”
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麽,他慌忙轉身,但還是晚了一步——他隻感到有什麽東西不輕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右肩上,那一瞬間——那一瞬間,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有本能地靠余光顫抖著瞥見了搭在自身右肩上的東西的模樣。
那是一隻鬼手,再往上則是一個連臉上的假面都遮不住他面上欣喜與激動的人。
是“顧斐”,他將手搭在了紀元燁的肩上,紀元燁眼瞳猛然瞪大又微縮,手中的靈劍瞬間散去。
“肩頭火……右肩……”
少年人清晰地看見了襲擊者臉上猙獰又顯瘋狂的笑容,而這時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連心中的想法也似是被某種存在一下一下地消去。
他感覺自己已失去了自我,他甚至已感知不到自己軀體的存在——鬼手、肩頭火拍在了他的右肩,而右肩的火是神火。
有關神火的信息是當初顧斐親自告訴他的:
神火滅,神形俱散!
“我就要死了?”紀元燁悲哀地想到,他忽地發現自己正在下墜——在恍惚間他被某人拎了起來、又被某人毫不客氣地甩手從天山那漫長的石階上推下。
他被迫又經歷了一次天山結界的考驗,在這一次結界所製造出的心魔幻象中,他卻什麽都看不見。
除了沒有半點光明的茫茫黑暗外,他什麽也看不見,他也懷疑自己所“見”的根本就不是“黑暗”,那漆黑的一片只是某一悲慘的“事實”的象征。
在向山下翻滾的過程中,他的意識正在消散,頭腦卻十分地清醒。他隻覺得自己快落地而即將砸成肉泥,但他早已感覺不到痛處了。
“……”
意料之外,明明什麽也感覺不到了,他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落地之前被一團霧狀的東西輕輕托了起來,那樣東西輕柔也緩慢地將他包裹著、最後讓他安穩地落在了地面上。
“……”
許久、也許也不久,紀元燁聽見了對話聲。
發聲者的雙方應該各是一個他曾認識的人,因為他覺得那兩個聲音都很耳熟,可他已沒有思考能力了,無能想起對方的身份。
“……但他現在可沒法撐過血脈覺醒。”其中一個人如此道,可那聲音仿佛離得很遠,聽不真切:“……清源山上得到了那本秘籍……神火缺失的時候……”
而後是另一個人,他聽不清對方說了些什麽,隻覺得對方的聲音給他帶來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似乎是“懷念”,亦或是夾帶著複雜情感的一絲“僥幸”,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因此他也不知那種情緒該如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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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不知多久,他感覺即將身形崩潰的自己被一個人摟進了懷中,隨後則聽見了那個人“溫和”的說話聲:
“那還是有辦法的。”那人說。
“我會將我的神火分一半給他。”
“……”
“權前輩……”紀元燁張了張嘴,在無法思考的時候,他終是記起了這位慷慨的說話者的身份。
“為什麽啊……”那可是神火,神火與心火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少年人帶著疑惑與不曾消去的悲哀,在已經崩潰消解的心中質問著假面那麽做的原因。
“你會死的……”他說,就和幾天前酒樓裡他對假面說的那樣。他更為怨恨“假扮成”假面的顧斐了,說不清為什麽,比起他自身的安危,他更注重那些待他好的人的安全。
悲傷中他又心生了一種莫名的自信,“果然顧斐和權臻是不同的啊”,他“想”,就算顧斐搶走了權臻身上的所有東西、就算顧斐把自己變成權臻的樣子,他們也都是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的兩個不同的人。
他想,顧斐假扮成權臻來騙他,他可不會受騙;穿成那副模樣的顧斐就像是一個笑話,可權臻就不一樣了……
“啪嗒”,有略帶鹹味的液體滴落在了他的臉頰上,盡管無法思考,紀元燁也意識到了這並不是自己的眼淚——失去了神火的他已不具備哭泣的能力。
他那顆就快消失的心忽地猛烈跳動了起來,他感受到也明白了,那是假面的眼淚,那是假面在哭、假面無聲地哭泣著,大顆的淚水無法抑製地砸在被他緊緊抱著的自己臉上——紀元燁在其中察覺到了一絲恐懼和一絲興奮,另外還有微不足道的愧疚與極大的悲傷。
“他也會哭麽?”意識微弱的少年人沒去搭理那淚水中藏有的各種情感, 只是任由假面不顧形象般落淚,“他是在為誰而流淚?”紀元燁想,霎時間,他發現自己能夠思考了。
失去神火後造成的負面影響,消失了。
假面將自身的神火“分”給了他,他又重新擁有神火了。
眼前的情形也一下清晰了起來,隨著神火的“回歸”,視野裡所有的黑暗全都一掃而空。原先緊緊抱著他的假面由於神火的缺損而脫力地稍稍松開了手,他借此抬起頭來,他想要與假面說些什麽、試圖說些什麽來安慰那正在哽咽著的人。
卻看見一柄折扇向他伸來,擋住了他看向假面的視線。
“沈、沈前輩?”
“人的感情真奇妙啊。”沈鈺迎著紀元燁的目光,嘴角掛著不明意義的笑容。
他給出了自己對人類的評價:“無法理解、不可理喻。”
接著,他又轉頭望向那通天的石階,給自己方才阻止紀元燁說話的行為找了個理由:“上面的人很快就會察覺到這裡的魔氣了。”他說道,“此處不可久留,有什麽話等到離開後再說吧。”
紀元燁張嘴欲言,身邊的假面卻放開他,搖晃著站了起來。
他將少年人推去了沈鈺那裡:“先帶他走。”假面用著沙啞的聲音道,“你知道該去那兒,我事後與你會合。”
“好。”沈鈺不等紀元燁出言反駁,在假面說完後,一把抓住紀元燁的手腕,將其拉至自己身旁。
他手裡的扇子“嘩”地展開,魔氣自地下湧了上來,眨眼的功夫便將二者包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