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晉良久才說:“當年你我一時鑄成大錯,都已經盡力彌補。不然你……你還想怎麼樣,難道認下他?”
“我只希望,你不要讓我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姚元英說:“我有時候都懷疑,你到底是為了公,還是為了私。”
“于公於私,老四都是最合適的。”趙晉說:“太后娘娘,前塵往事,再說無益。”
“你的心,可真狠。”姚元英站起來,神情冷漠:“那你就等著吧,等著死在你兒子的手裏。”
“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趙晉說:“死之前,再與你見一面,也為你我這輩子的孽緣畫一個句點。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我也算為我年少的無知付出了代價。你如果……如果不想看到你的兩個兒子手足相殘,就……就好好勸勸趙准,讓他……讓他……”
趙晉已經沒有力氣了,姚元英紅著眼睛冷笑,扭頭看向倒在枕頭上的趙晉:“到底還是你最狠啊,臨死之前,也要算計我們母子一把。我在菊芋的這些年,常常會想,你當初和我好,是不是也是在算計我。明明我剛嫁入皇室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那麼厭惡。”
趙晉閉著眼睛,聽她提到過去,嘴唇動了動,說:“那時候你說父皇老了,總不理你,我覺得你既可愛,又可憐……我對你,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真心。”
“哈哈哈哈。”姚元英笑了幾聲,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而後神情蕭肅,轉過身來:“你要看我的兩個兒子手足相殘,殊不知你的兒子,卻早就拔刀相向了。太子趙昌,你的兒子,你知道他是死在誰的手裏麼?”
趙晉一驚,呼吸立即急促了起來。
姚元英眼中殺機畢現,冷笑說:“你以為他真的是自殺?那你要驕傲了,驕傲你另一個兒子,殺起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來,手段很高明啊。”
趙晉聞言臉色暴紅:“你……你唆使的?”
姚元英卻趴到他床榻邊上,近距離盯著他,自顧說道:“你唯一的繼承人,死在你不肯承認的兒子手裏,將來這江山,也終要落到他手裏。你說好笑不好笑,太可笑了,原來老天爺都在天上看著呢,誰都逃不了。”
趙晉的臉色漲的通紅,眼球突出,形狀極為嚇人。姚元英的眼淚落到他臉龐上,臉部微微抽動,說:“陛下,陛下……”
她雙手抓著被子,瘦削的手背露出青筋來,而後起身,朝外頭喊道:“來人哪,來人!”
外頭蕭文園急匆匆推門進來,姚元英的眼淚掉下來,說:“你看看陛下這是怎麼了?”
趙晉渾身發抖,彷彿喘不過氣來了。蕭文園趕緊去叫大夫,姚元英跌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木然。
陳醉和林雲英問訊也立即進了房間,陳醉吃驚地看著幾個醫生圍著趙晉在急救,房間裏的人越來越多,林雲英扶著姚元英出去,姚元英躺到了轎攆上,似乎有些脫力,一句話都沒有說,而後忽然抓住了林雲英的手,說:“等老四來了,你告訴他,不要跟他二哥爭。”
林雲英立在旁邊,溫柔而嫺靜,卻拂開了姚元英的手,說:“這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
陳醉在旁邊看著,都感受到了這對婆媳的劍拔弩張。
果然,姚元英盯著她看,眼睛還有淚水,說:“我就知道你的溫柔恭順,都是裝出來的。”
林雲英說:“母后若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朝政上的事,殿下不讓我插手,我是絕不會參與其中的,您的這些話,大可直接對殿下說。您是他的親生母親,若為他好,他自然會聽。而我作為兒媳,只需要遵從就是了。”
“好,”姚元英說:“你很好。”
裏頭還在亂作一團,皇帝趙晉已經陷入昏迷。陳醉在外頭守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蕭文園從房間裏出來,低聲說:“殿下請跟我來。”
陳醉眼睛已經酸澀的很,跟著他往外頭走,剛走到院子門口,就看見一隊兵提著槍跑過來了,大門也關了起來。
“陛下怎麼樣了?”陳醉急問。
“陛下駕崩了。”蕭文園說。
陳醉心裏一驚,對上蕭文園的眼睛,蕭文園說:“這件事,得先通知了郁相,這麼大的事,咱們不好拿主意。”
“郁相不是病重了麼?”陳醉感覺天都要塌了。
蕭文園說:“這個時候,得有人出來穩住大局。殿下,陛下駕崩的消息現在還不能傳出去,在四殿下和郁相做出決定之前,咱們得穩住人心。”
陳醉點點頭,他還是不能相信,趙晉就這樣死了。
和姚太后與他的一番談話有關係麼?是她蓄意逼死了皇帝?
“陛下院子裏伺候的人,不論是宮人還是大夫,一律不准放出去。”陳醉說:“這個時候了,最好誰都不要相信。”
蕭文園點頭說:“許多事得我去安排,這邊就有勞殿下了。”
在趙潤和郁相趕來之前,他要守住皇帝的寢宮。
陳醉就叫人搬了張椅子放在廊下,自己親自持槍把守。
秋華在他身邊站著,也要了一把槍。
“會開麼?”
秋華神色倉皇,點頭說:“會的。”
陳醉穿著寬厚的袍子,看著外頭沉沉夜色。
趙潤是天亮趕到的,蕭文園先陪著他進去看了一眼,這才從房間裏出來。
“殿下駕崩之前,可有遺言?”
陳醉說:“陛下在陷入昏迷之前,曾和太后娘娘見了一面,在兩個人談話的過程中,陛下突然發病,大夫連夜急救,卻也沒能挽救回陛下的性命。”
趙潤緊抿著薄唇,看向蕭文園:“可有遺詔?”
蕭文園聞言當即跪下,從懷中掏出一份遺詔,雙手奉上,說:“陛下深謀遠慮,在啟程來行宮之前,便已經立下遺詔,由親王殿下繼承大統。”
趙潤的手微微顫抖,將那遺詔抓在手裏,卻沒有看。
陳醉還真想看一眼那遺詔內容。
“陛下還有一份錄音,就放在皇廷之內,陛下曾吩咐我,如果他有意外,就讓我把那份錄音檔遞交給郁相,如今我已經差人送到郁相手中了。”
“郁相不頂用了。”趙潤說著忽然轉過身來,進了皇帝的寢殿。
陳醉和蕭文園跟了進去,卻見趙潤直接將手裏的那份遺詔,扔進了火爐之中。
“殿下!”蕭文園急忙去阻止,可遺詔遇火即燃,已經搶救不回來了。
陳醉也驚呆了:“殿下?!”
這是真不想做皇帝啊。送上門的寶座都不要。
“于懷庸那邊已經快頂不住了,二哥攻下京城,也不過是時日問題,人民已經苦不堪言,莫要再為爭權犧牲更多的人了。”
皇帝死了,郁相也病入膏肓,只剩下一個于懷庸垂死掙扎。
趙潤大概是緊急趕了一路,身子又弱,臉上十分疲憊,似有些失魂落魄,說:“廣告天下,為陛下發喪吧。”
陳醉和蕭文園站在廊下,看著趙潤踩著晨色走了出去。
“親王殿下是個聰明人。”蕭文園說。
陳醉也明白。爭皇位,可能位及至尊,也可能淪為階下囚,不爭,他至少可以繼續做他的閒散親王。
他是能理解趙潤的,他本就不是一個追逐權力的男人。
只是……
只是郁相,郁鋮,還有那些和于懷庸一起抵抗趙准的將士,他們會落的怎麼樣的下場?
他心亂的很,頭有些暈。前方戰況不明,後方的天卻已經塌了。
蕭文園扶住了他:“殿下。”
“我沒事,可能太累了。”陳醉說:“我想回去休息一會……”
蕭文園招了秋華過來,秋華攙扶著他朝外頭走,陳醉抓住她的手,心亂如麻。
他該逃麼?趙准繼位,他這個前皇后,又是個男人,境遇不會比現在強。他如果現在趁亂逃出去,就可以脫去這身枷鎖,做他的何酒酒。
他踉踉蹌蹌回到自己的住所,卻看見公主趙和揉著惺忪的眼睛,看著他,說:“叔叔,我做噩夢了。”
陳醉走到她跟前,蹲下來,將她抱在懷裏。
他答應了趙晉,要保護好小公主。
孩子無辜,不該受到任何牽連,若非看到小公主有個好的歸宿,他就不能離開。
他緊緊抱著趙和,將她抱了起來,說:“不用怕,叔叔在呢。”
公主似有預感,眼圈還是紅的,摟著他的脖子,臉頰貼在他頭上。
“去,看看能不能打聽到郁相到底怎麼樣了。”他對秋華說:“郁鋮人又在哪里,還活著沒有。”
趙潤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林雲英和姚太后所在的庭院,林雲英和她弟弟林宗冒已知他回來,早就在廊下等著他了。
“殿下。”林雲英著急地沖了過來,說:“陛下他真的過世了?”
趙潤點點頭,說:“陪我換衣,這件事,我們要儘早告知全國才好。”
林宗冒說:“陛下雖然是倉促過世,但是他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怕早留下遺詔了吧?”
“遺詔被我燒了。”趙潤說。
林宗冒大吃一驚:“什麼?姐夫,你……”
“宗冒,”林雲英打斷了他:“你姐夫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她說著挽上趙潤的手:“我陪殿下去更衣。”
趙潤點點頭,和她往房間走,卻忽然聽到隔壁傳出“嘩啦”一聲,似是杯盞被掃到了地上,緊接著便傳來姚太后的痛哭聲。
姚元英坐在床上,握著拳頭捶了幾下腿,只是痛哭,卻不見淚,花白頭髮垂散下來,終於還是遮住了她已見蒼老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