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貴第一次去東京拘留所探望哥哥的那天,雖說到了三月底,但早上就飄著雪花,非常寒冷。拘留所是在從東武伊勢崎線的小營站步行幾分鐘的地方。路上朝這個方向走的人不少,這些人都陰沉著臉。
辦理探視登記手續時,他對「探視目的」一欄稍有些迷惑。考慮再三,寫了「商談今後的生活」。但是提交了以後,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兒跟剛志商量又有什麼用呢?
在探視室裡等待的時候,說什麼呢?直貴想到。牆上貼著探視注意事項。上面寫著,探視時間為三十分鐘。覺得這麼短的時間什麼事兒也說不了,但又覺得,如果心情不好沉默著的話也許又長了。
等候探視的房間裡有個小賣部。可以買些送給裡面的人的東西。一個女人用手指著玻璃櫃裡的東西,然後付錢。好像不能直接接觸玻璃櫃裡的物品。
直貴走近,看了一眼玻璃櫃裡有什麼東四。主要是水果和點心。使勁地想剛誌喜歡什麼,可是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母親活著的時候,好像沒聽哥哥說過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凡是好吃的東西總是讓給弟弟。
想起在法庭上聽到的剛志犯罪內容,直貴感到胸口有些堵。他拿到現金以後,本來趕快跑掉就是了,偏偏想去拿糖炒栗子又返回了餐廳。如果不這樣做,也許就不會被抓到了。
廣播裡在播放著探視者的號碼,是直貴手裡拿著的號碼。
檢查完攜帶物品後,進入探視的地方。細長的走廊上,排列著好幾扇門,直貴按照要求進了一個房間,狹隘的房間裡並排放著三把椅子,他坐到中間的椅子上。正面是用玻璃隔開的另一個房間,可以看見對面的門。
終於那扇門開了,剛志跟在看守後面走了進來。他看上去還是有些憔悴,不過臉色還好。他看到弟弟,面孔鬆弛了一些,生硬地笑了笑。
「哦!」哥哥說了一句。
「啊!」弟弟應了一聲。像是兩人都沒想到,兩人間還可以談話。
「怎麼樣呀?你那兒,」剛志問道。
「嗯,還可以。哥哥怎麼樣?」
「唉,不管怎樣幹著吧。雖這麼說,要是問起幹些什麼可不好說。」
「知道了。」
「哦,」剛志笑了一下,不過表情有些無力。
「好像身體還不錯,我就放心了。」直貴試著說。
「是嗎,大概吃飯還是很注意的緣故。」剛志摸著下顎說道,鬍子有些長了。「高中畢業了?」
「前幾天舉行了典禮。」
「是嗎,真想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啊!下次把照片帶來吧。」
直貴搖搖頭:「我沒去。」
「嗯?」
「我沒去畢業典禮。」
「是嗎……」剛志垂下目光。沒問為什麼,卻小聲嘀咕了一聲,「對不起!」
「沒什麼,那種形式的東西,又拘謹,也不是不參加畢業典禮就不能畢業了。」
「是那樣嗎?」
「當然。也有畢業典禮當天感冒的人啊。」
「是嗎。」剛志點了下頭。
看著兩個人說話的看守在旁邊做著記錄。但是那手好像沒怎麼動。從這也可看出是比較乏味的會話。
「另外,今後的事怎麼樣,確定了嗎?」剛志問道。
「工作的地方大體找到了,可能要住到那個單位的宿舍裡。」
「是嗎,有住的地方就放心了。」剛志臉上露出放鬆的神情,像是比起工作,住的地方更重要似的。
「搬家的話,我告訴你。」
「那好。現在可以通信了。」剛志說完這話又低下了頭,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目光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有件事想拜託你。」
「什麼?」
「去掃墓,還是去緒方家,哪樣都行,想拜託你。」
「啊……」直貴立刻就明白了。「是去表示哀悼吧?」
「嗯。本來應該是我自己去。可是不行啊!我每天晚上都在這裡模仿著做。」
模仿著點上香表示哀悼怎麼做呢?直貴想著,可是沒問。
「明白了,有空就去。」
「不好意思。也許會被人家趕出來……」
「沒關係。我可以忍受那樣的事兒。」說到這,他暗自裡罵著自己,可以忍受?上次到了人家門口,一見到那家的人不是逃走了嗎?
「還有,」剛志舔了舔嘴唇,「大學,還是不行嗎……」
直貴歎了口氣。
「好啦,哥哥就別想那些事兒啦。」
「可是,你成績那麼好……」
「人生不光是那些吧,我的事不用擔心了,哥哥多想些自己的事吧。」
「你雖然這麼說,可我怎麼都不行了。只想著老老實實待到刑期滿了。」剛志搔著頭,長長了的頭髮略微有些糾纏在一起。
「可以送點東西,」最貴說,「有什麼想要的嗎?想吃的東西?」
「這些事還要你操心,不是沒錢嗎?」
「買點吃的東西的錢還是有的。你說吧。哥哥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
「真的沒關係嗎?」
「讓你說嘛!」直貴口氣有些硬。
剛志像是有些累,身體稍微向後仰著,「那,買點水果吧!」
「水果……蘋果或是什麼?」
「只要是水果,什麼都行,什麼都喜歡。媽過去總是說,你忘記了。到現在了,想偷人家的柿子吃的可能只有你了。」
像是有過那樣的事,可沒有清楚的記憶。
沒有說的了。三十分鐘對我們來說到底還是有些長,直貴覺得。
看守在看表。也許在想,規定的時間還剩下不少,但要是沒有話說,是不是就到這兒吧。
「是不是差不多了?」看守問剛志。
怎麼樣?剛志的目光像是問直貴。直貴沒有回答。怎麼說呢?剛志朝著看守點了點頭。
就在看守站起來,讓剛志也站起來的時候,最貴叫:「哥哥!」
「你是怎麼記住那件事的?」
「什麼事?」
「栗子的事。糖炒栗子的事,怎麼記的呀?」
「那事啊!」剛志站著苦笑著,用手擦著脖子後面,「你問怎麼記的,我也不知道。不知怎樣就記住了。那時候我看見那東西,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直貴最喜歡吃糖炒栗子。」
直貴搖著頭:「錯了,哥哥,你記錯了。」
「啊?」
「喜歡糖炒栗子的是媽媽。從百貨商店回來路上買的。我跟你兩人剝了皮遞給媽媽。想看到媽媽高興時的臉。」
「你們兩個呀,都剝了皮給我吃,媽媽吃不了啊!」——當時媽媽愉快地說道。
「是嗎?」剛志的肩膀耷拉了下去,「是我搞錯了,我,我真是個糊塗蛋!」
「那樣的事情……」直貴眼裡的淚水湧了出來,「忘掉了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