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貴看著總務課長。刑警究竟把多少疑問告訴公司方面了呢?只是調查了有沒有其他家屬的事嗎?
「是的,有個哥哥。」他朝著刑警點了點頭。履歷書上寫著的,這裡不能撒謊。
「據你對公司的介紹,現在他去了美國,為了學習音樂……」
「嗯,差不多吧。」直貴感到全身發熱。心臟的跳動也快了起來。
「美國的什麼地方呢?」
「紐約的附近……吧,我也不大清楚。完全沒有聯繫。」
直貴的話,古川用懷疑般的表情聽著。然後把履歷書放到桌上,把兩手手指交叉在一起,身體向前探了出來。
「這話,是真的嗎?」
「哎,什麼?」
「你哥哥去美國的話,真有那麼回事嗎?」
刑警的視線像是纏繞著直貴,他把手指放到嘴邊擦著。
「你哥哥是辦的工作簽證呢,還是以留學的形式去的呢?」
直貴搖了搖低下的頭,「我不清楚。」
「不管是哪種形式,按理說不會是去了以後就沒有任何消息了。最近一次回日本是什麼時候呢?」
直貴無法回答。要是不小心說些什麼,鬧不好馬上就會出現矛盾。
他瞥了一眼總務課長,課長把雙臂盤在胸前,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有什麼不便回答的事情嗎?」刑警問。
「不,那個……哥哥的事我不太清楚。」
「不過你們是兄弟吧,所以應該知道有些情況的。如果真是不知去向的話,我們可要開始正式調查了。」
「事件和我哥哥,有什麼聯繫嗎?」
「那可說不好,所以要調查。你說的話我們不能囫圇吞下去就完事了。不是不信任你,這是必需的程序。」
刑警說的直貴也很明白,可是不想在這個地方說剛志的事。
於是,刑警說,「是不是總務課長在這裡不便說呀?要是那樣的話,可以請課長離席。」
「啊,」直貴不由得發出聲音,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人看透了一樣。
「我離開吧,」總務課長抬起身來,「我倒沒什麼。」
直貴稍微點了下頭。覺得這樣的話,今後恐怕不能在這個公司幹下去了。
總務課長出去以後,刑警歎了口氣。
「長期做這個工作啊,養成了特殊的直覺。也許並不科學,可確實存在。一開始看你履歷書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感覺不對,我記得是關於你哥哥的表述引起的。好像這裡面隱藏著什麼。所以想跟你見個面。看來直覺還是管用了。」
直貴沉默著,刑警又重新問了一遍,「你哥哥在什麼地方?」
直貴舔了一下嘴唇,用手撩起了前面的頭髮,「在監獄裡。」
「哦。」
古川沒顯現出驚訝,也許是他某種程度上預想到的回答。
「罪名呢?」
「非說不可嗎?」
「要是不想說,不說也行,反正會明白的,可以簡單地查出來。可那以後為了確認再次詢問你的話,氣氛可就不打好了。」
刑警說話的方式還挺高明的,直貴沒有辦法,點了點頭。
「你哥哥做了什麼?」古川又一次詢問同樣的問題。
直貴直直地盯著刑警的臉,回答:「搶劫殺人。」
這次好像出乎他的預料,古川的眼睛瞬間睜大了些。
「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六年前……差不多。」
「哦,是這樣啊。所以才說去外國了。嗯,要說理解也可以理解,現在就業非常難啊!」
古川把兩肘支在桌上,下巴撐在手掌中,就這樣閉了一會兒眼睛。
「這件事,我們不會向公司方面洩漏的。」睜開眼睛後,古川說。
已經晚了吧,直貴這樣想著,點了點頭。
警察沒向公司傳達直貴哥哥的犯罪經歷好像是事實。因為覺得公司方面想法設法尋找答案。比如一同工作的野田和河村,都被總務課長叫去過,被問到,知道直貴哥哥什麼情況嗎?當然,兩人都回答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剛志的事被別人知道肯定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公司要是有那個打算,可以簡單調查出來,只要委託給專門調查機構就行了。
那一天終於來了,大約是強盜事件後一個月,直貴再次被總務課長叫去。這天沒有刑警在,可看到人事部長等在那裡。
總務課長先說,作為公司方面需要準確掌握員工的家庭環境,而且,發現在進入公司前的考試中有弄虛作假行為的,也不能放任不管。因此,對你哥哥的事兒進行了調查瞭解。他平淡地說了這些。
接著,總務課長把剛志犯罪的內容、怎樣進行的審判,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做的判決、現在在哪個監獄服刑等等,這些連直貴也難以整理清楚的事情,流利地說了出來。也許是按照調查報告講的。
「以上的內容沒有不對的吧?」禿頭課長問道。
「沒有不對的。」直貴無力地回答。
「被刑警問到的,也是這些事吧?」
「是。」
「嗯,」他點點頭,然後看著旁邊的人事部長。梳著背頭,戴著金絲眼鏡的人事部長哭喪著臉。
「為什麼要撒謊說什麼去美國了呢?當然這樣說大概不會對就職產生不利影響,可是為了這個隱瞞這麼大的事,還是有些惡劣。」
直貴抬起了頭,看著人事部長的眼睛,「惡劣嗎?」
「不是嗎?」
「我不知道。」直貴搖了搖頭,又低了下去。
為什麼惡劣呢,心裡真想抗議。希望他們僱用的是自己,不是哥哥。為了這個,在哥哥的事情上撒了謊,是那麼惡劣的事情嗎?不是沒有給任何人添什麼麻煩嗎——
剛志的事被問了一遍,關於今後的話卻一句也沒說。直貴原想馬上就會讓他寫出辭職書來,可沒有這樣的事。
但是,以這天為界,他周圍的環境確實在變化。用不了多長時間,所有員工就都知道他哥哥是什麼樣的人,但到一起工作的野田和河村對自己疏遠的態度,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雖這麼說,他並沒有受到什麼不公正的對待,或者說野田也好,河村也好,好像比以前更加關照自己了。直貴如果做沒有報酬的加班時,他們會說,不要那麼拚命幹,沒關係的。可即使這樣,並沒有使直貴感到心情好些。
盜竊事件的犯人,在事件發生後正好兩個月的時候被抓到了。是一個包括外國人在內的盜竊團伙,其中有個一年前在新星電機西葛西分店工作過的人。他透露了店內結構和防盜設施的情況。新上市遊戲機會在前一天運到店內的事也是出於他的經驗。
以這個事件為契機,公司內大幅改善了安全管理體制。不單單是充實了防盜系統,甚至深入到了員工的人際關係。也許是參與犯罪事件的那個原員工有大量的借款,為了償還才參與犯罪的緣故。
所有員工再次填寫了有關家庭構成、興趣愛好、特殊技能、有無獎懲等內容,提交給公司。甚至還有分期付款欠款餘額的欄目。雖然暫時不想填寫的部分可以空著,但怕引起別人胡亂猜疑,幾乎所有的人都盡可能詳細地填寫了。
「讓填這樣的東西,公司覺得有什麼好處呢。不是說不便寫的可以不寫嗎?」野田手裡拿著圓珠筆發著牢騷。
「因為這次事件涉及到了原來的員工,公司方面必須考慮什麼對策才行啊。估計提出讓填寫這些的傢伙,自己也知道沒什麼用處。」
河村勸解般地說道。
直貴有跟他們兩人不同的感覺。他覺得讓大家填寫這些東西的,沒準就是那個總務課長。看到直貴的情況,盡可能掌握那些秘密。
直貴在親屬欄中寫下了剛志的名字,在旁邊註明:在千葉監獄服刑中。
過了一段時間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直貴每天按時到公司,換上制服後開始工作。雖然經濟不景氣,可電腦部還是很忙。打聽新產品的顧客,詢問說明書上沒有記載的內容的顧客,還有因為買的電腦沒像預想的那樣運行而訴苦的顧客,來到店裡的顧客千差萬別。不管是什麼樣的顧客,直貴都認真地接待。對顧客提出的問題幾乎都能做出解答,就是顧客提出很難做到的要求也努力去爭取,他覺得自己實際上比野田和河村賣得要多很多。(kratti:是「賣力得要多很多咩?)
就這樣幹下去也許會有出息的,正當他開始這樣想的時候,突然有了人事變動。是被人事部長叫去當面任命的。給他的新工作是在物流部。
「那邊說需要年輕的人手,你來公司時間比較短,變動一下工作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所以就這麼決定了。」人事部長冷淡地說道。
直貴覺得不能接受,沒有去接遞過來的任免命令。
部長盯著直貴,目光似乎在問:怎麼啦?直貴也看著他的眼睛。
「是不是還是因為那個問題呢?」
「那個問題?什麼?」
「我哥哥的事。因為哥哥蹲了監獄,所以我必須要變換工作崗位嗎?」
人事部長把身體向後仰去,然後又探到桌子前面。
「你那麼想嗎?」
「是的。」他乾脆地回答。
「是嗎。好啦,你怎麼想是你的自由。只是希望你記住,對於公司職員來說,想迴避調動工作是行不通的。不和本人意願而不滿的人有的是,不是你一個人。」
「不是不滿,只是想知道理由。」
「理由只有一個,因為你是公司職員。」說完這句話,像是沒有什麼要說的了,人事部長站起身來,直貴只能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
「什麼事啊,這個!絕對應該去表示抗議,這樣做是不對的!」手裡拿著啤酒杯,由實子發著牢騷說。
兩人在錦系町的小酒館裡。是直貴招呼她來的。想跟她說說牢騷話,她好像很高興地來了。
「怎麼抗議呀?說工作調動是公司職員的宿命,說不出反駁的話啊!」
「可是,那不是不講道理嘛。直貴君在店裡的銷售成績不是很好嗎!」
「那事兒,大概沒有什麼關係。」
「我,寫信去,對新星電機的社長表示抗議。」
聽了由實子的話,直貴險些將啤酒噴了出去。
「算了吧你,要那樣做的話,反而更顯眼了,別說了。」
「怎麼做才好呢?」
「沒有被解雇就算不錯了,我覺得。以前哥哥的事一旦敗露就全完了,打工也是那樣,樂隊要公演時也是那樣,什麼都被取消了。」
「戀人也是……啊,」由實子低著頭向上翻著眼睛看他。
直貴歎了口氣,把頭轉向一邊,就那樣喝著啤酒。
「沒被解雇就算不錯了,我已經看透了。」
「看透?」
「我自己的人生啊。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站到前台來了,就跟樂隊不能登上舞台一樣,在電器店上班卻不能在店裡工作。」
「直貴君……」
「好啦!已經放棄了。」說著,喝乾了杯中剩的啤酒。
新的工作,簡單說就是看倉庫的,把包裝好的產品搬進來,再搬到店裡去,清點庫存的東西等等。制服也從色彩鮮艷的運動上衣,變成灰色的工作服,而且還要戴上安全帽。直貴一邊用手推車或鏟車運送著紙箱,一邊想著,我這不是跟我哥一樣了嗎!剛志原來是搬家公司的,後來因腰疼幹不了了,想不出別的辦法,才潛入別人家裡去的。
我會怎麼樣呢?直貴想。如果我身體損傷了會怎樣呢?如果公司會給自己別的工作還好,可是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呢,只能辭去工作。然後會因沒錢苦惱,最終會不會產生去偷到別人東西的想法呢?肯定不會有那樣的事的,現在想。可是剛志呢,他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小偷,又衝動地殺死老太婆吧。自己和哥哥身上流淌著的是一樣的血脈。而世上的人們所畏懼的,恰恰是那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