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河 第59章

裴琛並不相信面前小姑娘說的話， 他皺著眉頭， 不由分說就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馮褚剛開始還有些不解， 但等裴琛第一句話出口之後， 她馬上就急了。

「秦醫生，麻煩你到我家這裡來……」

裴琛話剛說了一半， 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嘴被人給捂上了。

馮褚搖頭，一臉抗拒， 「我不看醫生。」

要是被檢查一通，她不是人類的事不就露餡了麼， 光抽血這一關她就過不了。

感受到小姑娘的手貼著自己雙唇那裡，裴琛忽然就不動了。

「喂喂， 裴先生？」半晌沒聽到有人說話， 手機裡傳來困惑的聲音。

看著馮褚堅決抗議的目光， 裴琛示意她鬆手。

「你保證不讓他過來，我就鬆開你。」馮褚小聲說。

裴琛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呼……」微不可見的鬆了口氣， 馮褚試探性的將手往旁邊挪了挪， 留出讓裴琛可以正常說話的空隙。

不過她那一雙眼睛，還是緊緊盯著裴琛的動作， 防止他突然變卦。

「我不小心撥錯號碼，打擾你了秦醫生。」裴琛緩緩道。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秦姓醫生詢問了一下顏歆和裴震青的身體狀況之後， 就掛斷了電話。

馮褚當即鬆了口氣。

將手機放到口袋裡， 裴琛看了她一眼， 眉頭緊皺，「為什麼不喜歡看醫生？」

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沒想到他會這麼問，馮褚下意識的就說了實話，「因為不會生病。」

裴琛聞言，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手帕。他一邊把馮褚臉上的汗水一點點擦拭乾淨，一邊冷淡的問：「那你這是怎麼回事？」

驟然大量出汗，必然是急性病症在作怪。在裴琛眼中，她這根本就是強撐著不說。

馮褚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難道說她這是心有感應，預感到西南方有水患將至？

這麼說的話，面前的男人肯定會以為她精神有問題。馮褚篤定的想。

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呐呐不能成言，吭哧了半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裴琛就在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

良久之後，見面前的馮褚面色恢復了健康的紅潤，他才稍稍放心下來。

這邊他剛把稍稍潤濕的手帕收回來，接著就看到馮褚抬起了腳，一臉蠢蠢欲動。

「你要做什麼？」裴琛問。

馮褚眨眼，「下樓。」

她的假期可能要提前結束了，出省的事要先跟李玉心說一聲。

忽然間，馮褚想到了什麼，然後抬頭看向面前的男人，「你這裡有匕首之類的東西麼？」

她之前答應了要給他雕刻木頭珠子，用來鎮壓他命格的。如果說自己要真的去別的省份了，一時半會兒估計是回不來，現在先給他做幾個出來用著才是正經事。

裴琛想了一下，然後說：「有。」

「不過你要它有什麼用？」

馮褚撓頭，「給你做珠子。」

「管家那裡有。」不過她真的不需要更專業一點的工具？

裴琛有點擔心她會把手給劃傷。

聽到這句話，馮褚並沒有耽擱，說了一句「我先下樓」之後，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聽到樓梯那裡傳來的「噔噔噔」的拖鞋踩著地板的聲音，裴琛收斂了面上的表情，然後跟著也下樓了。

清理花瓶碎片的王媽看著他的背影，隨後又搖了搖頭。

襄王有意，神女無情，這件事二少可有的磨了。看得出來，那個小姑娘不諳世事，半點異樣的心思都沒有，倒是裴琛本人，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他的一舉一動，早已經沒了章法。

然而王媽已經在裴家待了將近二十年了，早知道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對於主家的感情生活，她還是當個聾子啞巴的好。

絲毫不知道王媽所想的裴琛下樓之後正好看到管家各種打太極，不告訴馮褚匕首在哪裡的場景。

看到他之後，管家露出了解脫的表情，「二少，你快勸勸她，刀子可不是小孩子能玩的東西。」

不等裴琛說話，馮褚先開始磨牙了，「我是成年人。」

按人類的年齡算，她都成年兩千多年了！

裴琛看清馮褚臉上的表情之後，不由得勾了勾唇，「給她吧。」

管家還是有些擔心，「這……」

「放心吧，我會看著她的。」裴琛道。

聽到他這麼說，管家才鬆了口。

很快，一把輕巧而精美的小匕首被遞到馮褚的手上。刮了刮上面的裝飾品，她感慨道：「真漂亮。」

裴琛挑眉，「那是紅寶石。」

停頓了一下，馮褚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總覺得很貴的樣子。

一聲低笑從裴琛胸膛溢出，沉穩而隱秘。

很快，兩人出了別墅門，馮褚開始到處尋摸樹枝。

不得不說，這種別墅區的綠化以及衛生都達到了極致，找了二十分鐘，馮褚愣是沒有找到能用的木材。

很快，她將目光對準了裴琛家花園裡的那一棵挺拔的梧桐樹。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現在沒有風，裴琛還是感覺到面前的數抖了抖葉子。

「嘩啦啦」的聲響不高不低，剛好讓人聽清楚。

馮褚拍了拍梧桐樹的樹幹，安撫道：「別緊張。」

大約一分鐘後，裴琛眼睜睜的看著小姑娘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她墊著腳尖站在樹杈上，顯得輕鬆而又隨意。

然而就是這樣，裴琛還是沒忍住走到了梧桐樹的下面，精神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

因為震動，兩片梧桐葉簌簌落下，其中一片剛好擦過他的臉頰。下一瞬，小姑娘拖著半個手臂粗的樹枝站在了他面前。

「回神了。」

裴琛抬頭看過去，就看到馮褚就這麼席地坐了下來。

順暢的挽了個刀花，馮褚開始動手。很快，她讓裴琛知道了什麼叫徒有其表。

動作和架子都擺得很像那麼回事，至於成品嘛，用一個醜字足以概括了。

把三枚木頭珠子塞到裴琛手中，馮褚將刀刃收進去，「這個夠你用一段時間了。」

摩挲了一下這些木頭珠子。裴琛輕聲問：「你能告訴我，從你手中出來的東西，為什麼有這種功效麼？」

馮褚彎了彎眉眼，「這個我要保密。」

這世界上，不是什麼話都可以說的。

「不過我可以給你點提示，我跟那些玄門的人有些關係。」

比如對方道行高深的話，可以把她當妖孽給收了……看得出來，他們好像對玄門的人並沒有那麼多排斥，所以馮褚才敢這麼說。

裴琛若有所思，他雖然想知道更多，但終究沒有再開口追問。

陰翳樹影，澄澈天空，裴琛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或大笑或狡黠的眨眼。

良久之後，他揉捏了一下食指創可貼的位置，細微的疼痛讓他清醒。

然而有些東西，卻越發的沉淪。

裴琛終於沒有辦法再騙自己了，他就是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在他距離三十三歲還有一個月的時候，他上繳了自己的一顆心。

或許是感覺到了裴琛的失態，馮褚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你怎麼了？」

怎麼感覺那麼不對勁兒，他坐在那裡，目光熾熱的仿佛快要融化了一般。

小姑娘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都不懂。

「沒什麼。」裴琛強撐著自己的表情不變，接著，他又將剛剛的手帕拿出來，「擦擦手吧。」

「哦。」馮褚後知後覺得用手帕把手上的木屑拍掉。

將樹枝的碎屑處理乾淨之後，兩人就回到了別墅裡面。

裴琛走在她後面，高大的影子將馮褚覆蓋了完整。

這個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顏歆自然而然的開口讓李玉心和馮褚留下來吃晚飯。

想到中午的飯菜，馮褚的口水開始分泌。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要把自己明天會離開帝都的事說一下的好。

原本李玉心還沒有放在心上，等馮褚提到出省之後，她面色頓時產生了細微的變化。

大約三五秒時間，李玉心才反應過來，面前的小姑娘實際上已經二十多歲了，自由出行是她的權力。

「你要去哪裡？」她問。

這個問題實在是難住了馮褚，她斟酌了半天，遲疑的說：「……去西南邊。」

實在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李玉心驚訝，「你沒有固定的目標嗎？」

那她這是要去做什麼？

馮褚乾笑，「走一步算一步。」

她只能知道大概方位，離的越近，那種感覺會越強烈，她一般都靠這個找，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西南……

這個方位不動聲色的在裴琛心中留下了清淺的痕跡，隨即就被他自我抹平。

「我保證很快就回來。」馮褚篤定的點頭。

這次水患離徹底爆發應該還有幾天，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控制，說不定能將之不動聲色的消弭於無形。

李玉心摸了摸她的手，忽然有了一種女大不由娘的感覺，一個勁兒的歎氣。

顏歆實在是看不過去了，「她就出省一趟，你要是不放心就讓人跟著。」

反正李玉心公司保衛處裡那麼多保鏢，隨便挑一個不就行了。

好主意！

李玉心眼睛一亮，接著她扭頭去徵求馮褚的意見，「你看行不行？」

如果是旅遊之類的事，馮褚也無所謂，但這次算是不一樣。想了一下，她搖了搖頭，「我想自己去。」

李玉心聞言有些失望，但她既然這麼說了，李玉心也就沒有再勉強，「南邊空氣潮濕，蚊蟲多，我回去給你準備一些驅蚊的東西，你記得帶上。」

馮褚張了張嘴，她原本是想拒絕的。不過想到李玉心這也是關心自己。終究是沒有再說出什麼反駁的話。

到了六點多，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幾人到餐廳吃飯。

這個時候，顏歆忽然想到了裴欽，於是她拿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

裴欽一聽說自己二叔還在這裡，瞬間就說自己今天晚上不在家裡吃，晚上也不回來這裡住了。

他準備出去躲兩天，等裴琛把這件事給忘了再說。

聽到電話裡傳出來的聲音，裴琛眼中微不可見的閃過幽光，抬起頭，他正對上馮褚的眼睛。

瞬間，那些鬱氣離奇消散。

晚上八點，李玉心帶著馮褚正式提出告辭。

看著汽車緩緩離開，顏歆忽然拍了拍頭，一臉懊惱，「看我這記性，竟然忘了問小褚什麼時候有空了。」

她可是聽張仲說了，那枚被他加持過的木頭珠子撐不了多久。

裴琛知道她心中所想，然後緩緩的將馮褚今天傍晚給他的那三枚木頭珠子拿了出來。

看到這珠子，顏歆第一反應就是，「你給錢了麼？」

之前她說好的會給報酬，不會讓小褚吃虧的。

裴琛頓了一下，「沒有。」

顏歆聞言，當即就有些疑惑，她怎麼不知道自己二兒子什麼時候喜歡上欠外債了。

「過幾天，我打電話給她，問問她的銀/行卡帳號。」裴琛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就回去了。

「對了，我最近可能去外地出差。」

顏歆看著他的動作，並沒有將那一點突兀的感覺放在心上。

——

另一邊。

看著螢幕熄滅，裴欽躺在床上，一臉愜意的啃了一口蘋果。

回想起自己二叔深情凝望馮褚的場景，他就有些樂不可支。

很快，裴欽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一通電話打過來，來電顯示是他爸。

莫名的，他的心開始一沉再沉。

把口中的蘋果囫圇咽下去，裴欽滑開接聽鍵，「……爸。」

裴肅鋒「嗯」了一聲，然後直接切入了正題，「從明天開始，你來公司實習吧。」

瞪大了眼睛，裴欽問：「為什麼？」

怎麼會這麼突然，他還沒玩夠呢！

裴肅鋒一聽到這話，語氣加重，「你的那個朋友已經開始接觸家族事務了，你還想遊手好閒到什麼時候？」

因為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裴欽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語氣變得艱澀，「……是不是我二叔給打電話說什麼了？」

不然他爸不會這麼快就想到他。

「管你二叔什麼事？」裴肅鋒納罕。

「他今天就沒有給我打過電話，怎麼，你又犯了什麼事惹到你二叔了？」

就是這兩句話，讓裴欽震了一下。

他無比確定的是，今天自己確實得罪了裴琛，而這也的確是像裴琛會做出來的事。

為了堵住他的嘴，不讓他亂說話，他二叔也算是費盡心機了。

「對了，你明天直接去人事部報到。」裴肅鋒絲毫沒有察覺到異常，隻這麼提醒道。

「不許提我的名字，你從基層員工做起，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了。」

他二叔還是一如既往的狠，絲毫不給別人反擊的機會。他沒把握的事，就越發小心謹慎。

扯了扯嘴角，裴欽半閉上眼，「行。」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裴肅鋒十分滿意的掛斷了電話。

沒滋沒味的把剩下的蘋果啃乾淨，裴欽仰面半躺在沙發上，良久之後，他忽然笑了起來。

「二叔啊，二叔，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能讓你害怕的東西，真是不可思議。」

他這麼做，不就是怕窗戶紙捅破之後，馮褚拒絕他麼？

想到這裡，裴欽心裡詭異的平衡了起來。

果然，情這個字，落到誰頭上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