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老太太的屋裡,此時雖也滅了燈,幾個人卻全都沒睡,元老太太就問女兒這些日子的經過,如此才把事情前因後果弄清楚,不由得又是一場好氣,拍著炕沿直叫:“殺千刀的,當日咱們收留他,資助他上學的時候兒,他是什麽樣子?如今做了官,倒是這樣的狼心狗肺……”
羅莞看著老太太發火,心中就在那裡默默擔憂,暗道這老太太火氣可是夠大的啊,我娘明明已經說得很輕微了,還是氣成這樣,這要是知道了全部事情,不得活活兒氣死?看來得找個時間勸一勸,老人麽,這麽個暴脾氣可不好。
接著蔣秋娘又問元老太太如今生活,這一回卻是元老太太忍不住哭訴了,拉著女兒的手哽咽道:“你只看看你哥哥嫂子那兩張嘴臉,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呢?我如今竟不是他們的娘,竟是他們的老媽子……”
一邊說一邊哭,羅莞才知道原來老太太如今日子也十分難過,其實這也不難想象,像舅舅舅媽那樣的人,的確不用指望著他們能怎麽孝順,然而她奇怪的是:老太太明明火氣這麽大,怎麽還能忍受兒子媳婦的不恭敬到如今呢?可見人都是怕消磨的,明明蔣秋娘以前也說過母親脾氣其實不太好,可是磨到如今,不也是生生被兒子媳婦磨得沒了棱角,除了暗地裡罵幾句之外,恐怕也不能做什麽。
母女兩個經年不見,如今這一打開話匣子,便再也收不住,直說到後半夜,小羅孚已經睡著了,羅莞也是一個呵欠接著一個呵欠,奈何聽兩人說話,也睡不著,忽聽元老太太道:“別只顧著咱們說話,孩子們想是都困了,這倒是我疏忽,實在是一見了秋娘你,這心裡便有數不盡的話要說。”
蔣秋娘也道:“母親說的是,您年紀大了,原不該熬夜,還是趕緊睡吧。來日方長,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說。”
元老太太就半天沒說話,好半晌方喃喃道:“來日方長麽?秋娘,若是讓你在你哥哥嫂子這裡住下,怕是不知道要有多少委屈受,只是……只是你若在,好歹我還有個主心骨,我年紀大了,不知道有幾天好活,心裡著實是盼著你在這裡,偏偏又害怕你受委屈。”
蔣秋娘聽老太太這樣說,也不禁流淚,握著母親的手哽咽道:“若說委屈,這些年什麽都缺,唯一沒缺過的,便是這些委屈了。娘放心,女兒什麽苦沒吃過?哥哥嫂子就是有些冷言冷語,生受了就是,有什麽?又不是沒聽過,只要母親在世一日,女兒便陪著你一日就是。”
羅莞本來都困極了,此時卻讓蔣秋娘一句話就說的清醒過來,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心想納尼?這就被策反了?我的天,娘倒是把我的話全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我這外祖母厲害啊,唔,該不會她老人家是受了兒子媳婦的指使吧?算了,那麽大歲數,沒有證據別胡亂冤枉人。也是怪可憐的,臨到老攤上這麽兩個不孝的兒子媳婦,成天受氣,如今好不容易閨女來了,能不盼著她留下嗎?
想到此處,心中也是無奈之極,羅莞可是一點兒都不想受蔣明德和金氏的氣。憑什麽啊?當初羅海天還是她手下敗將呢,如今卻要在兩個勢利親戚手下看白眼?
不過她要強沒有用,只看元老太太的蒼蒼白發,只聽蔣秋娘的聲堵氣噎,羅莞也意識到:自己和母親是非要留下來不可了,蔣秋娘絕對不可能丟下元老太太自己在這樣家裡熬著的。
算了,留下就留下,反正之前那夫妻兩個也上趕著來巴結,如今留下,想必她們也沒臉頤指氣使吧?
事到如今,羅莞只能盡量把事情往樂觀的方向尋思,不過她心裡也明鏡兒似的:這是因為那兩口子不知道什麽地方需要用自己,或許就是之前謝青鋒他們抬著野豬招搖過村惹下的禍,讓這兩口子以為自己三人有利可圖,一旦將來明白了真相,怕是就沒有如今的客氣和笑臉了。
一念及此,不禁又歎了一口氣,耳聽得元老太太和蔣秋娘漸漸住了話頭,於是房間內一時寂靜下來。只有朦朧月光透過窗紙照射在牆壁上,映著凌亂花影搖曳,如同羅莞流轉著千百種滋味的心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蔣秋娘因為和元老太太說話到後半夜,之後又輾轉反側直到四更天才睡,起的便有些遲了。剛剛爬出被窩穿好衣服,就聽金氏的笑聲在門外響起。接著門簾一挑,這刻薄婦人走進來,看見她們尚未梳洗,便一拍巴掌道:“我還以為妹妹和娘早起來了,所以趕著過來,卻沒料到原來竟是來得早,堵了你們的被窩了。”
蔣秋娘聽出她話裡微含的諷刺意思,只是對方故意這樣直白,聽上去倒像是因為不見外所以才玩笑的,還沒辦法反駁,不覺臉上就是一紅。
元老太太顯然也知道這兒媳婦是個什麽德性,哼了一聲沒說話,忽聽一旁羅莞笑道:“別說舅媽驚訝,我也驚訝呢,舅媽昨夜經歷了那樣的事,今兒一大早還是這麽神清氣爽的,我隻擔心舅媽心裡上火,如今看來,這竟是白擔心,舅媽比我想的要心寬很多啊。”
一句話說的金氏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臉都憋綠了,想起那一個半大草垛,心裡就疼得直抽抽。轉頭看向羅莞,卻見這女孩兒笑盈盈的,目中半點兒不見嘲笑之意,若非金氏知道自己此前把這母女得罪的狠了,還真會以為對方是誇讚自己呢。
被羅莞這裡不動聲色頂了一句,金氏臉上就有些訕訕的,心裡也再不敢小瞧這女孩兒,尤其是自己家還要借助人家的力量呢,因忙滿面笑容的殷勤道:“早飯都預備好了,妹妹快和外甥外甥女兒收拾收拾,稍後飯就送過來,我也過來一起吃,你哥哥有事兒出去了。”
蔣秋娘點點頭,一時間梳洗完畢,早飯就送了上來,羅莞冷眼看著,也不過是蘿卜條兒豆子兒等小菜,知道對於金氏來說,這就算是豐盛了,再看對方吃的津津有味兒,她不由哭笑不得,暗道雖說這家裡不比從前那會兒,可二三百畝地,倒也不至於就過成這樣吧?村民們也無非就是如此了,有錢人若是像她這般,還有個什麽趣味兒。
正想著,忽聽金氏開口道:“從外甥生出來,還沒回過這相國村,外甥女兒雖說是在這裡住到三四歲,只怕也沒什麽印象了,倒不如吃過飯,我帶她們出去走一走的好。”
蔣秋娘淡淡道:“不用勞煩嫂子,何況天氣也冷,我們就在屋裡和母親說話。實在她們想出去,我帶著去就行了。”
金氏一聽,這怎麽行?若是不能由自己帶著姐弟兩個出去,先前和丈夫商量的那如意算盤豈不是全要落空了?因忙又殷勤請命,那幅熱絡模樣倒是讓蔣秋娘生疑,知道這嫂子絕不是如此好客善良的人,有心要擠兌幾句,終究性格使然,也說不出話來。
羅莞眼看蔣秋娘被金氏說的無語,因便放下碗,笑吟吟道:“舅媽這樣熱情起來,倒真是讓人吃不消,您就直說了吧,到底要我姐弟兩個效什麽力?沒得這樣遮遮掩掩的讓我娘擔心,別再是舅媽家生活拮據,想著把我們姐弟兩個賣了吧?”
一句話又把滔滔不絕的金氏給噎住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別提多難看,隻把元老太太和蔣秋娘看的,都是心裡稱意,不過面上,蔣秋娘仍是假意對羅莞道:“你這孩子,怎麽和舅媽說話呢?”
金氏心裡怒火高漲, 卻還不得不忍著,賠笑將話題岔開過去。用完早飯後,她這裡正躊躇著怎麽想辦法能領著姐弟兩個出去,實在是羅莞的嘴皮子太厲害,讓她有些怕了,不知道該怎麽說。卻不料羅莞倒是主動提起道:“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罷了,舅媽既是一番好心,我和弟弟還真是沒在外面怎麽逛過,那咱們就出去逛逛吧,就是怕舅媽到時候嫌累得慌。”
“不嫌不嫌,怎麽會嫌累得慌?素日裡我們出門趕集,一走就是一個時辰呢。”金氏一聽羅莞肯跟她出去,不由得喜出望外,連忙站起身,羅莞於是和羅孚換了一套乾淨的布衣裳,便和她一起出門了。
蔣秋娘本也要跟著去,卻被羅莞微微搖頭示意不讓她跟著,因隻好留下來。待到那幾個人出了門,元老太太便笑道:“我看著莞兒這孩子很不簡單,連你都聽她的,她說她舅媽那幾句話,笑吟吟的卻是暗藏鋒芒,你看沒看見你嫂子那臉色?哈哈哈真是痛快,這麽多年了,我就沒有這麽痛快的時候兒。”
蔣秋娘歎了口氣,苦笑道:“娘說的沒錯,這孩子原本不是這樣兒的,性子像我,軟弱老實,自從韓姨娘進門後,她又敏感,越發不愛說話了。我隻說等到她將來嫁出去,若能有個好人家,許還能活潑些。卻不料天降橫禍,不但親沒結成,反而讓我們娘兒幾個受了這樣侮辱,也就是從那天開始,這孩子就變了,比從前厲害,又聰明,如今連我都是指望著她呢,不然真是沒法活了。”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