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知道大huáng不是狗,他右臂的傷就是拜它所賜。但今晚他再沒氣力像那天在山上那般與它過兩招,他現在壓根就再沒有了虛空製符的元氣。他已是qiáng弩之末,陣位不停地變幻,他來回不停地躲避凶位,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別說虛空製符了,連跑他都覺得累了。
余九志感覺,他全身都在發燙,血ròu裡像要長出什麽東西,刺痛,卻又奇癢。那些東西遍布他全身,他想撓,卻又沒時間撓。頭已經更加地燙,前方所有東西都是晃動重影的,他能撐到現在,全憑著一股不甘心的意志力。
但他知道,今晚應該是他的劫數了。
他去過後院的閣樓,在桌子的地上找到了類似yīn陽降頭糙的東西,作法下降頭的爐灰裡也有些糙灰殘渣。他當時就心涼透了,yīn陽降,這是絕降!降頭術中無解之降,即便是降頭師死了,也沒有辦法解。
今晚,他會死。而且,不會死得太好受。
余九志知道這一切,但他還是沒有坐著等死。死在唐宗伯手上,他不甘心!死在他的弟子手上,他更不甘心!
他已經消失了這麽多年,為什麽還要回來?
唐宗伯搶了屬於他的人生,現在,還要回來毀了他的人生。
他怎能不恨?就算是死,他都要他體會一次什麽都得不到的滋味!
今晚,來追他的人,來一個就要死一個!
他這樣告訴自己,卻沒想到,閣樓上沒能讓追來的兩個人著了道,那些要命的毒蟲,竟然能被他們躲開!為什麽就沒能咬上一口?哪怕是一小口,他在死之前就可以想象一下唐宗伯痛哭流涕的老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了……
而現在,他的弟子沒死,要死的人是他了。
余九志慘然一笑,腳下步子不停,陣位還在變幻,他已經分不清凶吉,隻管往前跑,但他踉蹌的步伐,卻最終不及身後yīn靈的速度。
頭頂似壓來一片沉重的烏雲,明明是晚上,卻有種烏雲壓頂的感覺。余九志踉蹌抬頭,頭頂黑呼呼的yīn煞之氣裡,裹著一條金鱗大蟒,蟒吐著信子,信子粗長似能將他攔腰綁了的樣子。余九志眯了眯眼,想躲,眼前卻花了,總感覺有影子在晃,而金蟒又太巨大,他不知往左還是往右跑,思維遲鈍之際,便看見金蟒張大嘴,頭顱當空壓了下來!
余九志被吞了半截,只露出兩條腿在外頭,直接被從地上給提到了半空中,他已是將死之身,掙扎卻還是很厲害。夏芍看見他不僅雙腿在外蹬著,整個人都在金蟒的口中劇烈扭動掙扎。
他看著是在掙扎,但金蟒卻忽然間yīn煞弱了弱,周圍忽然一陣鬼哭láng嚎,它頭顱驟然痛苦地甩起來,把余九志往地上一吐,粗大的蟒尾狠狠往他身上一砸!
“大huáng?”夏芍目光一變,原地一蹋,踩著樹身就要騰空,手腕卻被人一拉!身子頓住的時候,徐天胤已踏著樹身騰起,手上將軍的yīn煞瞬時將他裹住,為他護持。
夏芍看見徐天胤在空中伸手就探進金蟒口中,她心中一跳,駭然叫道:“大huáng!不許閉嘴!”
金蟒明顯是口中被余九志下了yīn招,夏芍剛才也是想去它口中一探,但誰想徐天胤把她拉住了!
這男人,太亂來了!金蟒是她的yīn靈符使,自然不會傷她。她自從收了它之後,它的yīn煞對她基本沒有影響,就算是探入金蟒口中也沒什麽的。但徐天胤就不一樣了,他不是金蟒的主人,它的煞氣對他有影響的!
金蟒雖然不認識徐天胤,但它現身的時候看見夏芍跟他在一起,知道是自己人,而他此舉是要幫它。因此它張著嘴,甩著頭顱,任徐天胤將手伸進去,從它上顎抓出一張紙符來!
夏芍抬頭看著空中,眼見徐天胤也無事,心剛放下,便見他手中抓著張紙符,頓時眼神驟寒!這個余九志,要死了都要害人一把!
她目光寒冽時,手中龍鱗已yīn煞乍放!立在原地未動,揮手卻是朝著余九志的左臂一斬!
一道血線衝天飛起,一條胳膊飛去遠處。
胳膊剛落下,余九志左肩卻又起一道血線!夏芍抬頭,見徐天胤在落地過程中手中將軍竟也是對準他的左臂切下的。但他是當空斬下,速度比她慢了半拍,余九志的左臂飛出之後,徐天胤的這一刀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頓時,余九志的肩膀被削去一塊,血噗地一聲噴湧出,灑了一地!
徐天胤落在地上,卻看也沒看余九志一眼,走到夏芍身邊,便將手掌攤開,送到她面前。
夏芍目光往徐天胤手中一落,見紙符效力已經化了——金蟒畢竟不是一般yīn靈,區區一張紙符並不能傷它太深,但這符貼在它上顎,正是它的軟處,因此十分難受。
夏芍眸色更寒,但抬起眸來的時候,金蟒已經又將余九志叼了起來!
這時候,余九志左肩被斬,右臂已廢,他可真是無法再使yīn招了。金蟒這廝記仇,將余九志叼在口中,還真是如同夏芍說的那樣,一口一口地咬,咬死為止!
但夏芍卻看出來,它看起來不太像是單純地在咬人,而是在吞著什麽。夏芍開著天眼,果然發現余九志的元氣越來越弱,像是被金蟒吞食了一樣!
吞過之後,周圍鬼哭láng嚎的聲音果然小了許多,一名煉神還虛的高手的元氣,非但彌補了它的傷勢,還似乎令它的煞力也有所增qiáng。
但這並不明顯,因為這廝不是一口將余九志的元氣吞食光的,它是一口一口地來,半途還用蟒身卷了,在半空用尾巴拋著玩兒。
咬一口,拍兩下。咬一口,再甩兩下。咬了十七八口之後,似乎是吞完了,便把人往地上一吐,尾巴狠狠一砸!
只聽一聲沉悶的落地聲,頭頂一團巨大的黑雲飄過來。夏芍一抬頭,把金玉玲瓏塔拿出來,本想說句什麽,但終究是沒有心思,便先把金蟒收回去,先讓它塔中休息,待回去給它供奉些好吃的,日後再看看它修為漲沒漲。
夏芍的目光落去遠處地上,余九志深中yīn煞之毒,身子已然僵直。夜裡看不出他青黑的臉色,卻能看見他七竅開始流出血來。他眼珠竟然還能動,慢悠悠地轉過來,目光卻已經散漫沒有焦距。
余九志,就快不行了。
他已經看不清前方站著的人,眼前對他來說是黑暗,唯有一點點的光亮,裡面卻開始長出密密麻麻的荒糙。
他感覺身體裡有什麽東西在破出,但已經不怎麽能感覺出痛來。或者說,他的身體早已痛得分出哪裡再痛,痛到麻木的感覺,或許就是指此時的感受。
在這明顯感覺到生命在流逝的時刻,思維不知道為什麽反而已不在死亡上。
余九志看著遠處那一點光亮,感覺光亮越來越qiáng,漸漸擴散。他努力想看看那光亮裡除了荒糙以外的風景,這是他現在所能看見的最清楚的景色。然而,他什麽也看不見,那光亮裡除了耀眼的亮,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啊……
他的人生就是這樣,到頭來什麽都沒有得到。搶來的一切,到頭來還是要還回去。他這一輩子,到底還是輸給唐宗伯了……
可是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麽他會輸。
當年,祖師要挑選入室弟子。
唐宗伯、他和冷師弟,三人是同年入的門派。論天賦,他和唐宗伯兩人不相上下,冷師弟天賦稍遜,但貴在用功、為人謙和,祖師便將他們三人傳喚至跟前。
“我只打算收一名入室弟子,你們三人我都很看重。我會對你們重點考校,贏了的人便是玄門最優秀的弟子。我會收他為嫡傳,並且將孫女嫁給他。”
他清楚地記得,當年祖師說完,便轉身對他們三人擺擺手,隻說了一句,“為期一年,各自努力吧。有多少能耐,都拿出來給我看看。”
拿出來看?
怎麽拿?
論天賦,他跟唐宗伯不相上下。論能力,他自覺也不輸他。
一年的時間裡,唐宗伯沒什麽變化。他照樣練功,照樣喜歡廣jiāo好友,外頭到處都是跟他稱兄道弟的人,他的人脈顯然比他要好。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黑白兩道,三教九流,沒有不稱他聲“唐爺”的。
但他就是看不慣他這點!走到哪裡都好像很吃得開的樣子。玄門的風水師,向來都是別人來巴結結jiāo,何需自己降低格調?鬧得像街頭擺攤騙人的神棍,還要自己走人脈。
與其這麽做,不如把小師妹抓在手上。祖師不是說了麽?贏了的人收為嫡傳弟子,還把小師妹下嫁為妻。說到底,只要小師妹願意,嫡傳弟子豈不等於內定了?
這個社會,永遠不要談什麽公平,只有懂得把握機會的人才有可能成為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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