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他看的是馬老,但從夏芍的角度,倒覺得他那一眼,眼神有些虛浮,落在了馬老的旁邊——於老身上。
這位於老,是今天這件事裡的關鍵人物。如果不是他認定了那枚金錯刀是真品,馬老絕不會興起要買到手的心思。
而這位於老的身份,是故宮博物院的專家。周圍的老人們都把他認了出來,顯然這身份不是作假的,他的確是古玩行業的老專家。但正是這位資歷老、眼力深厚的專家,今天錯看了一枚古錢幣?
是真的看走了眼?
亦或者……這壓根就是個局?
夏芍不聲不響地往旁邊挪了挪,先看向了攤主,見這人臉型尖瘦不說,鼻梁還略微有些歪。古人雲:“七尺之軀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三寸之鼻。”鼻乃財星,鼻歪者大多主心術不正,xingqíng多投機取巧。而這年輕的攤主,正是此面相。
夏芍不動聲色,目光看向一旁,落在於老臉上,頓時挑了挑眉。先前沒細看,此時看去才發現,於老的財務方面最近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於老鼻孔大且露鼻孔,這在面相學上是偏財,但此類偏財不易聚,進多出多,花費很大。每每聚財,總有人幫他花費出去,必如他的朋友或者家人。而且,他左眉有逆眉,額上長了個小紅瘡,臉上其他地方則沒有,這都是投資運差且失敗的兆示。
夏芍再看馬老,見老人下巴圓闊。下巴在面相學裡稱為地閣,主晚年之運。馬老的晚運佳,家境殷實。只是他睫毛在晨陽裡看起來有些雜亂,有倒長的現象,這在相學裡叫識人不清,有看錯人被騙漏財的預兆。
將三人的面相看過,夏芍又將在場的老人面相俱都一一看過,雖然有的人看出家中有些事qíng,但都與今天的事沒什麽關聯。
果然,有關聯的只有於老、馬老和那名攤主。
夏芍垂眸,眸中光彩奇異,唇角微微翹起——今天這事,果然是做局!
而且,這戲演得很真!
夏芍曾聽陳滿貫說過古董行業裡的各種局,不想今天竟有幸能現場見識了一出!這戲演的,若說是頒個影帝的獎,也是使得的。
這攤主到廣場來擺攤,老人們心裡對物件的真假都有些打鼓,他自己便主動承認大多是贗品,先一步博得了老人們的信任和好感。
於老是古董鑒定方面的專家,文化名人,有這麽個人在身邊,馬老勢必會炫耀。而正是因為有這麽個名人專家在身邊,老人們下意識地信任他,對物件的真假也就全然相信他了。
接下來,攤主指出幾枚光緒通寶的真品,從百來塊錢的到數千塊的,成功引起了老人們的好奇,紛紛蹲下來細看那枚價值數千的小小銅板兒。而這時候,那枚金錯刀是必然會被看到的。因為刀幣的樣子看起來鑰匙形狀,跟圓形方孔的光緒通寶差別太大,那麽多銅錢裡就這一枚“怪胎”,除非誰眼神不好使,否則怎可能注意不到?
攤主此時還是誠實的態度,表明這是模具裡澆鑄的贗品,但他卻沒忘記提一句金錯刀的價值。
之後,便又是於老登場了。今天是馬老跟他一起來的,身邊有位專家,馬老對於老的一舉一動自然在意,於是便發現了他眼神的那一變。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馬老想要撿漏,盡管他知道這是於老看出來的,但他還是急吼吼地想自己出錢買下來,哪怕事後兩人再談這錢怎麽分。只不過攤主這時候從老實人變成了jīng明人,把握準了馬老想收藏的心理,趁機狠敲他一筆罷了。
馬老以為攤主不知qíng,以為自己和於老悄無聲息地做了個局,能三萬塊入手一枚天價刀幣。豈不知,這是於老和攤主早就做好的局,今天就為騙他數萬塊錢而來。
這是局中局。
好一場漂亮的戲!
夏芍猜想,於老和攤主必然是事先商量好了敲馬老五萬塊錢,但沒想到馬老會把價碼殺到三萬。因為是兩人做的局,攤主不好一人做決定,於是這才看起來很糾結,以至於剛才抬眼看了於老一眼。
也正是這一眼,讓夏芍心中靈光一閃,在看過三人的面相之後,心中一切如明鏡。
這時,於老悄悄往馬老身後站了站,靠著馬老的遮掩,看了攤主一眼。這一眼看得快,目光轉得也快,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臉色糾結的攤主身上,誰也沒有注意於老這很快的一眼。
這一眼,隻落在夏芍眼裡,然後她微笑。
而她的微笑也沒有人注意到,除了徐老爺子。
老人從夏芍最開始笑便注意著她,見她看看那名攤主,看看於老,再看看馬老,最後又看了於老一眼,笑得小狐狸似的。
對於古董,徐老爺子也喜歡,但他對瓷器和名家字畫尚能說道一二,在古錢幣這上頭,可是一竅不通的。但多年在政壇風風雨雨裡練就的敏銳dòng察力讓他斷定,這件事必然有蹊蹺。
這小丫頭髮現什麽了?
莫不是,此事是個局?
老人背著手,學著夏芍,看看攤主,看看於老,再看看馬老,最後又看了於老一眼——看不出什麽。
但他仍然笑得像隻老狐狸——看不出什麽,那就看戲。
這時,攤主已經接收到於老的目光,看上去總算是糾結夠了,皺著眉頭表qíng忍痛道:“好吧!看您老喜歡,就勻給您了。”
周圍的老人們“嘩”地一聲,這就成jiāo了?到底是花了多少錢?
馬老卻哪顧得上跟周圍的人說這些?他眼神一瞬間大喜,但怕攤主看出什麽來,臉上卻努力維持住,呵呵笑道:“小夥子,我這也是忍痛啊。一枚贗品,我今天可是當了回冤大頭啊!”
攤主一聽,又不大樂意,“老爺子,這是你qíng我願的買賣,說冤大頭多難聽?閑話少說,我這兒可只收現金。”
銀行卡容易bào露身份,現金可抓不著把柄。
攤主催著jiāo錢,自然是趕緊收了錢走人。而馬老一聽攤主催促,內心也樂。他巴不得趕緊入手呢!到了手的物件,就算攤主發現賣漏了,也隻得按照行規認了。
兩人都巴不得趕緊jiāo易,攤主當即便蹲下收攤,打算跟著馬老去銀行取錢,一手jiāo錢一手jiāo貨。
而正當攤主收攤的時候,那枚金錯刀被人拿到了手中。
攤主一愣,他低著頭,只看見那手一看就知是女孩子的,粉白纖長不說,手指潤的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鏽跡斑斑的金屬執去她掌心,讓人一眼就覺得這物件會髒了她的手。
周圍的老人們都是一愣,看著夏芍把金錯刀托在了掌心。
於老怔住,馬老則眼見著自己的寶貝落入了他人之手,頓時大急。但沒等他說話,夏芍便開了口。
“假的。”短短兩字,簡潔,但從她口中說出來,總給人感覺慢悠悠,帶些漫不經心。
但這話,在有些人聽來莫名其妙,例如周圍不明真相的老人。而在有些人聽來卻是如一道炸雷,例如攤主、於老和馬老。
馬老最先笑了,有些不太自然,“小姑娘,這本來就是贗品。我們都在這裡說了半天了,你不會現在才聽出來吧?好了好了,贗品我也收藏了,你別耽誤我們jiāo易了。”
馬老急吼吼地盯著夏芍的手心,伸手就去拿,生怕她多拿一會兒,碰壞了似的。
夏芍把手一收,一笑,“我說,這真的,是假的。”
她這回說得更慢,卻劈驚了更多人。
於老和攤主的臉色當先一變,但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芍身上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兩人臉色的這一變。
馬老則有些懵,眨著眼,瞪著夏芍,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
什麽叫這真的是假的?
這小姑娘的意思是說,這枚金錯刀原本就是假的?
等等!她怎麽知道他心裡認定這刀是真的?她又憑什麽說是假的?
“老人家,王莽時期所鑄造的刀幣因以huáng金錯鏤其文,因此稱為金錯刀。刀幣上的字是yīn刻的,凹陷之處以huáng金填滿,並且加以打磨,使字面和錢面平齊。無論是刀工、造型都很講究。”夏芍攤開掌心,將手裡的這枚金錯刀給馬老和周圍聚過來的老人們看。
“古時候的錢幣鑄造很講究,錢幣錢文有獨特的書寫風格。王莽一朝雖然時間短,但在錢幣的鑄造卻很是重視。金錯刀的錢文以懸針篆為主,即是說,刀幣上的字筆畫纖細,宛若懸掛的針,流暢,且氣勢生動。現代因為使用紙幣,像這種在金屬錢幣上書寫的筆法,很少有人能模仿得來!您老看看這枚金錯刀上的字,粗且平,盡管盡量往jīng細了寫,但不流暢,字形並非一氣呵成,而是有些抖。”
“嘶!”周圍的老人腦袋都快湊成一圈兒,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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