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轉頭看她,目光令人心疼,平日裡那不善表露的qíng感,今日變得鄭重,“這是爸媽。”
夏芍輕輕頷首,看著墓碑上夫妻的笑容,微笑著輕輕道:“伯父,伯母。”
“爸媽。”徐天胤看著夏芍,糾正她。
夏芍微怔,隨即點頭,“爸,媽。”
她今天便不跟徐天胤逗趣矯qíng,他帶她來見他的父母親,在去世的二老面前,凡世的觀念今日可暫且放下,只求今日讓緬懷的人和逝去的人心願得以成全。
夏芍微笑著,抬頭間卻是一怔。徐天胤看著她,目光微怔忡,隨即他轉過身,將她擁在了懷裡。男人的呼吸向來沉,此刻卻變得小心翼翼,讓被他抱著的人也有些怔忡。
夏芍把手裡的花讓卻身旁,任由徐天胤抱著,聽著他在山風裡幾乎聽不見的呼吸,感受著他胸膛沉沉的心跳,有些心疼地抬起手。
原本打算安撫他,卻聽見了他的聲音。
“今天不是他們的忌日。”男人聲音暗啞,卻讓夏芍微愣。但徐天胤接下來的話,更讓她愣住,“今天是我生日。”
“……”夏芍微微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從不知師兄的生日,不是沒有問過,而是當初問的時候,他隻道自己不過生日。
那時,夏芍尚不知徐天胤童年的經歷,卻已能感覺出他身世的不平凡。既然他不願意說,她便再沒有問,只等他想告訴她的那一天。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在此時。
她隻覺得男人抱著她,聲音嘶啞,手臂微微發抖。他平日裡很少表露感qíng,這一刻卻有些嘶啞的自責與悔恨,“我說要去遊樂園,那時候國內沒有,他們帶著我去國外度假。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
第二天晚上?
那就是生日的第二天?
夏芍心中震驚,一時難以用語言形容。
童年,沒有不期待生日的孩子。父母答應滿足他的要求,帶他去他喜歡的遊樂園,這是件多麽令人高興的事。然而,正是這個出國的決定,讓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童年。這與失去父母的那天晚上,一起成為他的夢魘,綁縛著他,再走不出。
所以,他不過生日。
這些年,他只在這天來看望父母。在他眼裡,父母的忌日與這一天無異。
“是我害死了他們。”男人聲音沙啞,聽起來像是野shòu的低吼。
“不是你的錯。世界上向父母提出這樣要求的孩子很多,滿足孩子要求的父母也很多。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這樣的不幸,要怪就怪凶手狠心。”夏芍心裡揪痛,拍著男人的後背,元氣順著經脈,安撫他的qíng緒,不想讓他再出現那天出冷汗的狀況,她問,“知道凶手是誰,什麽目的嗎?”
“國外的恐怖組織,我的第一次任務,殺了他們的首腦。”徐天胤聲音很低,冷到冰點。
徐天胤的父親去世時已任要職,恐怖組織的刺殺帶了諸多目的,這件事雖然沒有在國內公開,但那段時間卻引起了兩國關系的緊張。最後出於國事的考量,徐天胤的父親被追封烈士,父母被允許合葬在烈士陵園。這件事,徐家得到了很大的補償,也就是所謂的政治利益。但這樣的處置,卻令失去父母的男孩在十幾年的時間裡因為凶手的逍遙法外,而埋下一顆黑暗的種子。
十二年後,他為國出任務。冤家路窄,第一次任務竟是刺殺恐怖組織首腦。那一戰,使他一戰成名,因為他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不僅刺殺了國外恐怖組織的首腦,還將這組織一gān高層,一網打盡。
一個人的任務,端掉了一個組織。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只知道被他殺死的人死狀奇慘,面容扭曲,死前受了很大的恐懼和痛苦。
從此之後,許多被認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都會去完成。從此,戰功赫赫卻不為人知,他像生活在黑暗中的影子,戰功隻記載在檔案裡。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年,直到他憑著戰功授銜少將,直到徐老爺子也看不下去,不想讓他再在國外過著漂泊危險的日子,從中示意出力,讓他從背後走到人前,成為共和國建國之後最年輕的省軍區司令。
正是從那時候,他們在酒吧裡偶遇,隨後竟發現相互之間的同門淵源。相遇,到相愛,他們走過四年,今天,站在了他父母的墓碑前。
夏芍抱著徐天胤,她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感謝一個人。她感謝徐老爺子,如果不是老人從中出力,哪怕是授了銜,以這男人的xingqíng,他只怕還是會選擇過著黑暗的日子。孤獨,冰冷,直到前路終結。
幸而,他們相遇。
幸而,今天他肯將事qíng說給她聽。她相信說出來,他心裡會好受很多。也堅信,從此之後,他的幸福是她這一生的追求。
“師兄,我們給二老獻束花吧。”夏芍輕聲道。
徐天胤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將那束花放在墓碑前,一起退後鞠了躬。
“爸媽,你們聽見我這麽叫,可不許笑我。”夏芍自己先笑了笑,山風裡臉頰微粉,染了那些枝葉茂密的枝頭,顯得有些嬌俏,“你們不用擔心,雖然在你們之後,我晚了很多年,但是這之後,由我照顧師兄。你們泉下有知,保佑他平安開心,我會和他多來看你們的。”
雖然想說些更煽qíng的話,但是夏芍覺得,說多了矯qíng,這些話足矣。
然而,正是這些讓她覺得再簡單不過的話,卻令男人轉頭看她,青天之上,正有烈陽照著他的眸,極致的黑暗裡是極致的亮光,看得人不由虛了虛眼。
男人再次抱緊了她,這次比剛才還久。
兩人直到中午才從陵園離開,走的時候男人一路都牽著她的手,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沒了。
夏芍一笑,走出烈士陵園之後,還有一大段下山的路。車子停在山下,她故意不走,笑道:“我累了,你背我。”
徐天胤轉頭,看向她的裙子。見那是長裙,才點了點頭,一聲不響地蹲下身子。夏芍笑著上前,摟住男人的脖子。下山的路上,便多一對在路邊慢行的年輕男女。少女趴在男人背上,手裡拿著根花枝,笑著搔他的癢。男人根本就不怕癢,但見她玩得起興,便轉頭看她,眸光柔和,唇邊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一回,笑意許久沒散,一直到山下。
這時候,陽光正好,青天蔚藍,正是午時。
……
午時。
在徐家,有一場家宴。
這場家宴設在一道紅牆之內,亭台水榭環境優美的閣樓裡。這一道紅牆,阻隔了外面遊客的喧囂和節日熱烈的氣氛。在如今的共和國,只有少數國家領導人可以居住的地方,徐家正是其中之一。
閣樓面向寬闊的湖面,兩旁是垂楊柳,中午的天氣炎熱,聽著秋蟬鳴動,chuī著湖風,一頓家宴,卻吃得靜悄悄。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穿著一身很樸素的白色唐衫,威嚴地坐在椅子裡,慢慢吃著飯菜。這威嚴的老人,正是徐康國徐老爺子。
老爺子左手旁的座位空著,其下才是他的二兒子徐彥紹,兒媳華芳。徐彥紹身材略有些發福,但面色紅潤,氣質端正,眉宇間也有身居高位的威嚴。年僅五十的他如今已是共和國的中央委員,省部級正職。而他的妻子華芳,則是最高檢察院檔案處的處長。
兩人在長房空虛的徐家,可謂風光。但即便如此,徐老爺子對家庭成員的地位要求極高,至今保留著長房一家的席位,像今天這樣的宴席,盡管長房早已不在多年,老爺子左手旁仍有位子留著。
二房之後,才是徐家三房。說是三房,其實是嫁出去的女兒一家。徐老爺子的小女兒徐彥英,聽起來有些像男子的名字,但這也正是老爺子對女兒不輸男兒的高要求。
徐彥英在京城黨委任職,她的丈夫劉正鴻在地方上任省委副書記,每年今天都回來陪老爺子過節。
僅徐家這二房三房,在共和國的家庭裡來說,都是絕對的政治世家。家庭成員國家級、省部級、廳級,級別之高,無人能出其右。
更何況,徐家還有第三代。
第三代坐在徐老爺子右手邊,但第一把椅子仍是空的,其下第二把椅子裡坐著名年輕男人。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若是夏芍此刻在這裡,定要驚訝。這男人的五官跟徐天胤有五分相像,但男人氣質明顯文質彬彬些,眉宇間並無冷意,而是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度,笑起來頗為英俊,帶些儒雅。
男人正是徐家二房的獨生子,徐天哲。徐天哲是徐天胤的堂弟,小他兩歲,今年二十有七,在地方上任市長。二十七歲的年輕市長,也堪稱共和國之最,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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