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忙去涼亭找沈晉明。
剛走到一半——
熱腥草的毒性上來,一股夾雜著熱辣的暈眩,直衝進她的腦門和鼻尖。
沈姝踉蹌幾步,扶著樹勉強站立。
她晃了晃腦袋。
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對這中毒的滋味,十分熟悉。
仿佛她曾經親口嘗過熱腥草,並中過這種毒一樣……
莫非,藥師佛把她拘進夢裡,不止嘗了藥,還嘗了毒不成?
沈姝來不及深思,就聽見了沈晉明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是不是傻?這副樣子到底吃了多少毒?!”
沈晉明一直留意著小院的動靜,見沈姝出來,就趕忙迎上來。
此時此刻,他離沈姝只有不足一丈的距離。
然而,他的聲音聽在沈姝耳中,卻像在極遠的地方,還帶著“嗡嗡”聲。
沈姝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些。
她勉強朝沈晉明扯了扯嘴角:“我沒事,這毒草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人,吃少不濟事,唬不住阿爹。三哥,你趕緊去院子裡,喚仆婦過來,帶我去吧。”
“你這個榆木腦袋,你也太實誠了!真是要氣死我!”
沈晉明恨鐵不成鋼說完這句,焦急往院子裡面衝,恨不得此刻吃下藥的是他自己。
待他離開,沈姝見四下無人,攥起手心的袖箭,用僅存的力氣,刺進自己的肩膀。
她有意刺在易出血的穴位上,傷口刺得不深,卻能讓血液快速流出來。
這招還是以前跟三哥學的。
不一會兒的功夫,鮮血便染紅了沈姝淺青色的衣衫,配上她蒼白的面容,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沈晉明讓仆婦抬了軟轎來,見她這副模樣,結結實實又被嚇了一跳。
“你戲癮上來了,扮這麽真,是要作死麽!以後別想讓哥再帶你玩!”沈晉明咬牙道。
沈姝的腦袋昏昏沉沉,勉強撐起眼皮,想說句話,嘴巴卻似有千斤重。
沈晉明見狀,心裡一沉,趕忙指揮仆婦,把沈姝抬到軟轎上,直直朝著銀杏小院的方向奔去。
*
這一廂,銀杏小院外。
沈衝見趙副將帶兵來,大手一揮,便讓兵卒把銀杏小院圍個水泄不通。
就連寺牆的另一側,都不放過。
兵卒們皆穿著甲胄,動靜不小。
院子裡,留下守衛白衣男子的小廝,察覺有異,躍上銀杏樹一看,臉色瞬變!
他跳進院子,急忙跪地請示:“主人,沈衝調兵把院子圍起來了,飛雲去城裡找蕭都尉,沒有個把時辰怕是回不來,要不要小的給影五他們發信號,讓他們趕回來護駕?”
白衣男子劍眉微蹙,把手裡的棋子扔回甕中,從椅子上站起身。
“不必。”
他袍袖一拂,語氣裡難得帶了幾絲慍怒:“飛羽,把門打開,看他們要做什麽。”
被喚作飛羽的小廝領命,走到門前,冷著臉打開了院門。
好巧不巧,與沈衝派上前敲門的幾個兵卒,撞個正著。
白衣男子似笑非笑掃過那些兵卒。
兵卒們隻感覺一股極強的威勢撲面而來,讓他們莫名腿軟,直覺想跪,不由得齊齊往後退了幾步。
白衣男子走出院門,鳳眸微斂,朝人群正中威風凜凜的沈衝有禮問道:“不知大人突然帶兵折返,
意欲何為?” 沈衝撚了撚絡腮胡,雖是糙漢模樣,眼睛卻閃著精光。
他沉聲道:“本官接到線報,說近日有西匈族的細作潛入雲疆,四處搜羅雲疆毒草,妄圖將毒草帶回西匈研製解藥,借以破除我大周朝雲疆密林的毒瘴天險。本官見你主仆三人行止古怪,倒與這線報裡的細作頗有幾分相似。”
沈衝的語氣,一改之前的粗俗莽撞,帶上了官腔,反倒比之前的模樣,多了幾分肅殺之意。
白衣男子如墨的瞳仁驟然一深。
在這個瞬間——
他想到方才飛雲臨走前曾說過,對沈衝兒子下毒的蓑衣人,昨日在寒潭旁也曾想要下水救人。
既要殺,便不可能會救。
既打算救了,那沈家之子落水,便是一場刻意為之的假戲。
思及此,白衣男子心中恍然——
先是昨日在寺後寒潭兒子落水,而後夜裡女兒尾隨蓑衣人出現在他院外,再到今晨女兒借機闖進他院子大鬧一場,直至此刻……當爹的帶兵以搜查“細作”之名,暗含殺意圍堵。
一步又一步、一環套一環,這父子三人做成了一個局。
一個妄圖把他變成刺殺大周朝戍邊大將家眷、刺探軍情的關外細作的局!
白衣男子想到沈衝女兒的十煙步——
原本溫潤無害的瑞鳳眼淡淡抬起,看向沈衝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不可擋的銳意。
“我原以為沈家三代,得授皇命鎮守雲疆,都是忠君愛國的明白人,卻沒想到……沈長史竟能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
白衣男子口中的“他”,自然是他那位大名鼎鼎的十皇叔。
而聽在沈衝的耳中,“他”則是“她”。
是他沈衝不惜一切代價,護在羽翼之下的女兒——沈姝!
沈衝的雙眼, 瞬間爆發出極強的殺意。
果然,這男子布下一連串的局,表面是要毒殺他的兒女,實則是要試探他兒子和女兒,究竟是誰身上藏著“秘密”!
無論如何,沈衝都不能讓這個妄圖窺探他一雙兒女之人,活著走出去!
“來人,給老子上!若有反抗……”
沈衝的話,還沒說完——
突然一個急切又焦急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阿爹!救命啊!阿爹!四妹妹被人襲擊了!還被下了毒,人快不行了!!快救救她吧!”
沈衝聽見這話,急急轉頭——
自家女兒正渾身是血、奄奄一息被人抬在軟轎上!
沈衝臉色大變,再顧不得和白衣男子對峙,趕緊衝上前。
“奶奶個熊!這是怎麽回事!誰乾的!”沈衝氣憤至極的吼道,聲音裡夾雜著顫抖。
沈晉明眼眸微垂,一副痛心疾首、悔恨莫及的模樣。
“兒子和妹妹在涼亭等人,沒想到一個蒙面的刺客直衝上來,要取兒子的性命,兒子大病初愈,虛弱不敵,是四妹妹護住了兒子,卻不小心中了毒……”
他說著,踉蹌幾步走到院門口,對著白衣男子長揖到底。
“郎君,在下妹妹中了毒,危在旦夕,還請郎君能施以援手,救妹妹一命。在下定肝腦塗地報答郎君恩情!”
白衣男子聞言,微抿的唇,勾起一抹嘲弄。
他冷冷道:“你妹妹中毒,卻找我求救,如此篤定解藥在我這,是想把刺殺之事安在我頭上,你們沈家當真是好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