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們紛紛穿衣上馬,葉碎金一聲“走”,一群人呼嘯而去,一陣風似的。
到了地頭上,辨清狀況,十郎再不是之前猶豫遲疑的模樣,撒歡似的先衝了上去。
段錦不甘落後,也衝了出去。
他二人年紀相仿,都還是少年。尤其段錦,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連十郎也脫胎換骨似的。
兄長們甚至露出了笑。
擱在前些天在內鄉縣那會兒,這種時刻誰笑得出來。
流程大家已經熟悉。
擒住了流民之後,本土鄉民群情激奮,尤其有死傷者,其家人更是情緒激動。
一場審判和處刑,正可以安撫這些情緒。在內鄉縣和穰縣經過了好幾回,葉家郎君們已經深有體會了。
他們現在更是能理解葉碎金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種把人心抓在手裡的感覺,讓人莫名地內心裡有什麽東西就開始悄悄滋生、膨脹了起來。
只是這一次,沒想到遇到了阻力,竟有人不許行刑。
來人一身官服,官威也不小。沉著臉喝道:“本官在此,何人敢行私刑!”
不是旁人,正是南陽縣令馬錦回。
他這兩日其實已經隱隱聽到一些關於葉家堡殺人的風聲,隻將信將疑。葉家堡一貫給他的印象,還算溫順膽小。一群順民,怎就敢殺起人來?
存著疑,又沒發生在自己地頭上,想著等夏收過去有時間了,去內鄉和穰縣那邊問問那兩個家夥。
哪知道忽有人來報,葉家堡的人要刑訊殺人。
這可使得?這豈不是不把他這個一縣之令放在眼裡了?唯有官府才有審訊和刑決的權力。
在當下的形勢裡,馬錦回深知,他現在還能說話管用,其實全靠著“慣性”。他是朝廷委任的官員,不管那個委任他的朝廷還在不在,以及新朝廷認不認他這個官,老百姓反正是習慣了他的存在。
但一旦他的威信崩壞,就很難再立起來了。那使他崩壞的力量可能就會取代他。
他就不能讓這個事發生。
馬錦回聽到稟報,帶著縣衙裡所有的衙役,全體出動。有馬的騎馬,有驢的騎驢,還有騎騾子的,一鼓作氣地衝過來,就怕趕不上。
幸好,葉碎金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圍觀,造更大的聲勢,不是立刻就審訊就處決的。
待四面村落的鄉民都聞訊趕來,人聲鼎沸的時候,馬錦回也及時趕到了。
只是待他喝完,定睛一看,入眼全是精武有力的青壯,刀光在日頭下閃耀。尤其那些個青年郎君們的眼睛,既明亮,又鋒利。
比起來,他帶的那些衙役平日裡街上吆五喝六可以,在這些英武的青年郎君面前怎麽夠看。
馬錦回不由自主地氣息便是一滯。
隨即,他向其中一人問道:“三郎!誰叫你們胡來的?令尊何在?”
明明,人群中最耀眼的就是那個颯爽明豔的女子。他偏裝作看不到,隻與曾經見過的葉三郎說話。
三郎是葉四叔的長子。葉家堡許多對外的事務,尤其是這種和官員打交道的事,常是葉四叔出面。三郎曾隨著父親見過馬縣令數次,不陌生。
他察覺出馬錦回對葉碎金的刻意忽視,心下警惕,提刀抱拳,朗聲道:“見過大人。家父不曾同來,但我們堡主在這裡。”
說著,向葉碎金一伸手。
馬錦回這才正眼看向葉碎金,道:“原來是葉大……”
“小姐”二字尚未出口,葉碎金陡然暴喝:“殺——!”
這一喝音脆聲沉,帶著年輕和與年輕不符的氣勢。
段錦第一個揮刀。
趙景文、十郎緊跟著。
噗噗噗噗數聲,葉家郎君們沒有一個遲疑猶豫的,在圍觀眾人的驚呼尖叫中,令起刀落,血濺當場。
馬縣令離得太近,又張著嘴說話,隻覺得似有水滴濺到臉上,舔舔嘴唇,舌尖嘗到溫熱腥鮮的味道。用手一抹,手掌心好幾道血絲。
七八顆人頭滾滾落地。其中一顆咕嚕嚕一直滾到他腳下。
馬縣令本能地倒退兩步,直到被身後的衙役們扶住了兩條手臂。
雖成功地沒有像旁人那樣尖叫出聲,可也再沒有剛才大喝“何人敢行私刑”的氣勢了。
“你,你——”他雙眼圓瞪,指著葉碎金,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既然“看不見”葉碎金,葉碎金也就“看不見”他。
葉碎金隻問三郎:“什麽人在這裡大呼小叫,妨礙葉家堡行事?”
葉三郎年長些,從前跟著父親見這些官員,心中多少是有一些敬畏的。適才他因為上前一步回話,葉碎金令出,他出刀便比別的兄弟晚了一步。
但揮出了這一刀,再抬眼去看馬縣令,從前積累的那些敬畏不知怎地便消散了。
那官帽歪了,那聲音虛著,透著無力。
原來這些官,不過如此。
三郎猶記得那日在大堂聽到葉碎金說“先拿下鄧州”是多麽振聾發聵,簡直不敢相信。隱隱覺得“這怎麽能行”。
現在他想,這怎麽不行,如今這些官員的背後既沒有朝廷,也沒有軍隊。
原來他們腳下竟如此虛浮,可笑自己與父親從前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對他們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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