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哉愣了好大一會兒,隨即發出一聲狂笑。
“宋伯康啊宋伯康,我真有些佩服你了,事到如今,你竟然能想到這樣的鬼話,我信了你才是有鬼。”
“殿下心中已經信了,不是麽。”宋伯康道。
李行哉外表的偽裝被擊破,他立在兩軍中間,顯得有些孤單,隨後他狠狠的搖搖頭。
“不,這不可能,你在誆我。”
“臣怎敢欺瞞殿下,消息的確是昨夜才得到。就在七天前,賊匪攻破長安城。”宋伯康。
“我父王呢?”李行哉失聲問。
“明帝陛下已死在賊匪手中。”
“啊!”
李行哉失聲發出一聲尖叫,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他猛烈的搖頭,想要否認這個事實。
“不,這絕無可能,長安不可能破。”
“殿下,長安已經破了。”宋伯康。
李行哉陷入巨大的恐懼中,周圍是濃稠掙不開的黏稠黑湯,壓得他無法呼吸。他已觸探到真相邊緣,但那真相就是深淵。他不想靠近,卻又鬼使神差的走向最深處。
他目光看向程大雷,希望從程大雷身上得到否定的答案。這明顯是開玩笑麽,長安城堅,憑著區區十萬烏合之眾,怎能攻破長安。
蒙蒙天光中,程大雷看著李行哉,無可奈何的點點頭。
算下來,程大雷和宋伯康幾乎是同一時間得到消息的。阿喜在收到情報後,第一時間就向程大雷匯報了。
半個月前,正義教開始對長安城開始全面進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彈盡糧絕,正義教面臨的情況是要麽退兵,要麽攻城。
破釜沉舟,死而後已,正義教爆發了強悍的戰鬥力,帝國兵也拚死抵抗,戰鬥進行了七天七夜,長安城下堆滿了屍體。
就在七日前,傷亡慘重的正義教終於敲開了那座天下第一城的城門,隨之就是巷戰,天下第一城變為天下第一殺戮場。
正義教首領林少羽親率親衛攻入皇宮,與帝國魚龍衛正面接觸,林少羽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戰鬥力,親手用長槍捅穿明帝的心臟。
他報了殺父之仇。
隨著程大雷的點頭,李行哉一顆心如同冉冉升起的氣球,在高空被飛鳥的尖喙啄破,鮮豔的紅氣球瞬間乾癟下來,變得毫無生氣,垂垂落地。
時間過去得太久,長夜將盡,日頭在東方出現個角,天快亮了。然而李行哉卻覺得周圍從未像今日一般黑暗。
沒有希望的黑暗。
在長安,李行哉常常被看做廢物王子。沉迷酒色,放浪形骸,在關於皇位的爭奪賽中,他很早就被淘汰出局。如李樂天等皇子身邊,早就有了一批支持者,可從開始到最後,李行哉身邊永遠是他一個人。
可無論李行哉是不是廢物,但他絕不會認為自己是廢物。不過是,有些道理他想不明白,有些別人告訴他的事情他不信,非要自己嘗試了才接受。
明帝的子孫,骨子裡都有種以天下為己任的基因,李婉兒如此,李行哉也是相同。很小的時候,他就面對這樣一個帝國:戎族橫行無忌,諸侯陽奉陰違,百姓生不如死,皇權一日一日衰老。
歸根結底,就只剩下一個問題:帝國怎麽會變成今日這個樣子?
為了尋找問題的答案,他走過許多地方,也拜過很多老師。他去幽州、青州、並州、草原,如一個乞丐般流浪。將流民當老師,將逃兵當老師,將戎族當老師……將程大雷當老師。
他在蛤蟆寨待了三年,但他什麽時候開始這過程,卻是無人知道。
三年前,戎族大舉入侵,
李行哉想力挽狂瀾,卻敗得一塌糊塗。如今已經是三年後,在這三年內,他當過逃兵,做過苦工,與戎族做生意,至於失敗、被鄙視、落魄對他來說更是家常便飯。李行哉本不在意失敗,能從一場場失敗中活下來的人,總會比其他人更強大些。
如今,他已覺得自己足夠強大,已有足夠的能力去改變一些事情。
然而,現實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長安城破,明帝被亂賊殺死,自己畢竟什麽都沒有做,被人關在涼州城,當成一個廢物。
或許,自己本就是一個廢物。
李行哉形單影隻的立在那裡,衣衫襤褸,渾身上下充斥著從陰溝裡爬出的惡臭,身上的確沒有半點身為王子的體面。
“殿下,長安城破,各路諸侯已打出破賊的旗號,長安正等您主持大局呢。”宋伯康。
李行哉失聲狂笑:“破賊,如果你肯出兵, 賊早破了。現在,你舍得出兵了!”
宋伯康一輯到地,畢恭畢敬道:“只等殿下一聲令下,臣便率兵去長安破賊,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李行哉眼中的怒火要把宋伯康燃為灰燼,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拖在此地,自己哪怕是單槍匹馬趕到長安城,就算不可破賊,但總能做些什麽的。哪怕是陪著明帝共存亡……可結果卻是什麽都做不了,李家百年天下,一朝覆滅。
宋伯康似乎沒有覺察到李行哉眼底的憤怒,依舊平靜道:“殿下,涼州十萬精兵,就等著殿下下令了,我們願以您為主,共討逆賊。”
宋伯康身後,人越聚越多,他們漸漸已有了陣型。同時拱手,異口同聲喊著一句話。
“奉天為主,共討逆賊。”
趙子龍眉頭皺緊,趁亂出擊,己方還有勝算,可時間這麽拖下去,等對方大軍集結,想要獲勝就不容易了。
他目光看向程大雷,詢問他要不要主動出擊。程大雷搖搖頭,目光遙遙望著李行哉,等待著他的抉擇。
李行哉的確面臨艱難的抉擇,從他本心出發,他恨不得將宋伯康挫骨揚灰。但帝王之道是無情道,不僅是殺戮他人時的無情,也包括殺戮自己的感情。
如今兩支軍隊對壘,三千龍字軍人數雖少,但卻氣勢如龍。涼州兵雖多,但卻顯出亂象。
但強大的龍字軍不是自己的兵,涼州兵至少奉自己為主,他們日後未必不能成為自己的人。而離開此地,想要拉起一支人馬談何容易。
兩軍對壘,一東一西,李行哉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