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燕覺得有句老話說得真對:病來如山倒。
從剛剛到現,時間沒有多長,她卻從好好的一下變得一灘泥一樣,這會別說走路,她差不多連扶牆站的力氣都沒有一點。
路陽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她扶回宿舍。
小余見情況不對立刻翻出體溫計。
孫穎對著表很緊張的掐著時間。
五分鐘,三個人對著玻璃管裡那道水銀線齊齊呈現出呆滯神情。
路陽目瞪口呆的問另外兩人:「是不是夾的時間有點長了,所以才特別熱啊?」
小余拍她的頭,「怎麼燒在文靜頭上,壞的卻是你的腦子!這體溫太熱跟你說的夾得時間有點長有半毛錢關係沒?」
孫穎又看一眼體溫計上的刻度後,凝重開口:「不行,得去醫院!再這麼挺下去文靜就燒傻了!」她走過去俯在卓燕床邊輕聲叫著,「文靜,先忍一忍起來一下,我們帶你去醫院!」
卓燕正蒙著被躺倒在床上。
孫穎邊說邊去掀被子。被子一打開,她和路陽小余都驚了一下。
怪不得連測體溫她都是蒙頭接過體溫計、蒙頭測完、又蒙頭遞出來。
躲在被子下面的卓燕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臉頰爬滿眼淚。她把嘴唇咬得幾乎已經沒有血色。
路陽立刻覺得鼻頭有些酸,她趴過去握著卓燕的手問:「文靜你怎麼了?」一握之下才知道卓燕的手有多涼,「天哪,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啊?吃壞什麼了這是?」她有些慌起來。
卓燕抽口氣,勉強扯動嘴唇說:「有點疼!有點難受!沒事兒!真的,疼過這勁就好了!」
孫穎小余直嘆氣。
「你說你傻不傻啊!都難受成這樣了,還不吭聲呢!平時那股扎呼勁怎麼不用在這時候啊!」小余心疼地教訓著,轉過頭又跟孫穎商量,「文靜這狀態光我們三個不行,根本搬不動她,得找個男生;這會兒已經快熄燈了,想出學校必須得讓班長過來交涉一下,所以咱們就找江山過來吧!」
卓燕一聽小余要找江山,立刻有些著急地要坐起來,「不行!」她捂著肚子直抽氣,沒起來多少就又頹軟得倒回床上去,「不行!這麼晚了,不方便!」
小余一聽不禁有些又氣又急,「我說你這人能不能有點輕重緩急!平時嬉笑怒罵都沒事兒,偏趕到病得快要命的時候說不方便,你是嫌自己不夠難受是吧!"
卓燕著急解釋——以前不在意,是她沒覺得吳雙沒有特別不高興的表現,可是今天不一樣,那會兒吃飯時候吳雙的樣子擺明就是心裡不痛快。
她想交代清楚白天的情況,但是肚子實在疼;加上剛剛一急之下腸子又突然有些痙攣,最後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捂著小腹蜷在床上,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哼哼出聲。
路陽看見她這副難受樣急得不行,「還磨蹭什麼啊!她一腦子被驢踢過的高危病人,誰有功夫聽她的啊!咱們趕緊叫江山過來,這個時間想快點出學校沒班長成嗎!」
大家不再理會卓燕的反對,急三火四給江山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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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很快出現。宿管阿姨把他帶上樓來。
第一眼看到卓燕時——事後路陽這樣學給卓燕聽:「連宿管阿姨都看出來了,那小夥兒真是當場臉色就一變,嚇壞了!」——江山的神色陡然變得凝重。
「怎麼會這麼嚴重你們女生的抵抗力真是太弱了,吃點兒干豆角就都不舒服上了!」他走過去扶卓燕起來。
卓燕咬牙死撐爬上江山的背,好半天之後才稍稍把氣喘勻一些。
下樓時,回想江山剛剛說過的話,她不由掙紮著問了一句:「吳雙也病了嗎?」
江山想點頭;可剛一動就發現此刻這動作對他來說有些困難——他脖子正被背上那丫頭勒著。
「是啊,」他直接用聲音回答卓燕,「剛才我去看她,她正拉肚子呢;也說肚子疼,不過沒吐也沒燒,遠沒有你嚴重。唉!」說到這江山忍不住似的直嘆氣,「誰還能有你嚴重呢別人吃飯前可都沒吃大冰塊子什麼的!」
卓燕這會兒根本沒力氣和他鬥嘴;可聽他挖苦自己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都賴你這個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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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卓燕肚子疼,江山不敢下樓太快。他讓路陽她們先走,去學校門口提前打輛出租車。
他背著卓燕慢慢走。
即便這樣,卓燕還是覺得一步壓過一步去的動作對她而言實在顛簸,每一步之下,她的腸子都要伴隨這步伐節奏痙攣一次。
她伏在江山背上,覺得自己就要疼得暈過去了。
她咬緊牙閉著眼,眼淚從黑長的睫毛間一顆又一顆的溢出來。
江山儘量走得慢、走得穩。
他覺得背上的女孩太安靜了,安靜得根本不像是她,安靜得令他幾乎有些心慌。
他想逗她說說話。
可是忽然地,他感到頸後一涼,人不由跟著激靈了一下。
一滴濕濕的東西落他脖子後面。
隨後又是一滴,一滴之後跟著又是一滴……
連續幾滴之後,他終於徹悟那些是什麼了——在這一剎,他感到心像被人擰了個勁一樣。
「文靜!」他叫她一聲,輕輕地問,「怎麼了是不是背在後面不舒服?要不然改成在前面抱吧?」
卓燕吸著鼻子氣很虛地答一句:「背著舒服!」
江山很小心地把她往上託了托。
卓燕感覺到他已經有些出汗,忍不住說:「再叫個男生一起吧,和你換著背我,光你自己太累了!」
江山果斷否決她的提議:「不用!」他說,「我背你你還這樣呢,換別人背我更不放心!你就甭操心我累不累了,就你這把越來越木乃伊的骨頭,別說這麼一會兒,就是背你一輩子你江哥哥也不會累!」說到這他頓一頓,然後問卓燕,「文靜,你說我就這麼背你一輩子好不好?」
卓燕聞聲全身一僵。
半晌後她回覆江山:「別鬧了!回頭雙丫頭要是知道你調戲我,非揍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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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江山不再說話,背著卓燕哼哧哼哧地往學校門口走。
趕到門口時,路陽她們已經打好出租等在那裡。
他很小心地把卓燕放下,扶她坐進車子後座。
隨後他也跟著從另外一面上了車。
路陽鑽進車子前面;小余孫穎因為沒有多餘的地方坐只好回宿舍留守。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沉靜得幾乎令人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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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醫院,做檢查時,大夫問卓燕:「白天有沒有吃過什麼不太乾淨的、或是涼的、刺激性的東西?」
卓燕虛弱點頭。
大夫問都吃了什麼;江山沒好氣地替她回答:「她可厲害著呢,跑完八百就吃了根雪糕,最後一口還含在嘴裡沒等化呢,就緊跟著開始吃上熱飯了!就著紅燒肉乾豆角燉粉條!」
大夫聽完這番描述撲哧一樂,「怪不得症狀這麼嚴重,不該吃的都吃了個遍!這個季節像菜乾一類的東西還是少吃好,很容易引起腸胃不適的。"他開了幾個吊瓶單子讓卓燕立刻取藥立刻紮上,「讓護士帶你去病房空床上躺著扎。到早上如果退燒你就沒事了,可以回學校上課;要是還燒就得住院觀察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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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上吊瓶以後,卓燕躺在病床一邊輸液一邊休息。
她看看坐在床邊板凳上的江山。
他倒還算精神,看樣子並不怎麼瞌睡。
再去看一眼路陽。
路陽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她窩在床尾稀里糊塗的打著盹。
一瓶藥水輸完,卓燕感覺到腸子開始慢慢趨於平靜,再不像之前那樣疼得鬧人。
她抬頭對江山說:「我好了,不怎麼難受了,這裡不用再留這麼多人,不如你回去吧,有路陽在這陪我行了!」
江山睨一眼床尾那裡把自己團得像個熊睡得像個貓一樣的路陽,撇撇嘴,「留她?」他又轉回來對著卓燕撇撇嘴,「你們倆一個缺心一個少肺,不在這盯著你們我不放心。要不這樣吧,乾脆你讓她回去,我留在這陪著。」
卓燕差點嗆到。
「大哥,拜託,請動一動腦筋!」她氣息不勻地發問,「我打到一半時如果想上廁所,是需要有人全程陪護伺候著的!你,可以嗎?!恐怕你連女廁所的門都進不去!」
江山哼哼著一笑,「知道鬥嘴了,看來是快好了!你啊,就消停的打你的針吧,精力放在和病毒作鬥爭上去,別浪費在我這盡合計著怎麼攆人!」
卓燕本想回他一句你比病毒還煩;可還沒等說就看到躺在腳邊的路陽一呼嚕的爬了起來,迷迷噔噔的一邊揉眼睛一邊直咕噥:「我要上廁所!」
江山被路陽的傻樣逗樂,「去吧!班長批准了!瞅把孩子憋的這委屈!」他轉頭又對卓燕說,「你看,她要麼睡覺、要麼上廁所,假如這功夫正好你打完一瓶該換新的了,怎麼辦吧?」
卓燕忍不住想要嘆氣。
她想攆走他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吳雙;可他堅持留下的理由卻方佛能找到千百個之多。
一個對千個百個,這比例真叫人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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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陽上廁所還沒回來,江山接到一通電話。
這麼晚打來的,會是誰?
卓燕覺得自己大概猜到電話另一端的人是誰了。
她注意到江山盯著手機時雙眉擰緊,好像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他對她說出去接。
卓燕想說:「看吧,其實就算你留在這也是一樣的!」
不過沒來得及;他已經幾個大步飛快邁出病房去了。
隨後路陽方便歸來。
她進來時帶著一臉疑惑,告訴卓燕:「江山好像在和吳雙吵架!」
卓燕吃了一驚,問:「怎麼回事?」
路陽聳聳肩,「我哪知道怎麼回事?就是我從廁所出來以後吧,經過樓梯口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打電話,聲音特熟,特別像江山;為了辨認我是不是聽錯、這聲音到底是不是江山的哈,我就不小心走得慢了一點點……於是就很不故意的聽到一些比較激烈的對白,比如,那熟悉的聲音有點大聲地說:你別只顧著說她吃了雪糕才這樣,你得知道那道菜也是誘因……吳雙你這樣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了?她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嗎?再說我不是班長嗎?我在這裡照顧她怎麼了?不是班長應該做的嗎?況且我在這照顧她不也是在替你這個朋友出力嗎……是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很重,她剛剛燒得都快抽過去了……」
聽完路陽的複述,卓燕心裡咯噔一下。
等江山打完電話再進來,她堅持要他回到學校去,說什麼都不讓他繼續留在醫院。
江山皺著眉不答應;卓燕掙動著坐起來作勢要拔掉手背上的針頭。
「不打了,一起回學校!」她負氣的說。
江山沉下臉,眼底已經有些怒氣,「大家都在為你生病著急,可你呢?倒耍起脾氣來了!我這真不知道一晚上是給誰忙活呢!想不到就換來你這麼不珍惜自己,病還沒見起色就要以拔針來威脅我!」
卓燕毫不退怯,她看著江山,底氣雖然虛弱,字字句句卻無比清晰,「江山,你得知道,這年頭不疼自己女朋友的男人都是渣男壞蛋;別忘了吳雙是你當初費力追來的,千萬別因為我這個哥們你把自己變成你女朋友的渣男壞蛋!」
這番話乍聽起來好像並不算露骨,可是隨後再品一下——江山臉色不由一變。
一直以來那悄悄藏於心底的酸酸甜甜的曖昧種種,彷彿一下子就被端到太陽底下去曝曬,這光明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人不願接受,他幾乎不知道該怎樣去招架。
他看著卓燕,久久後有些頹然地嘆一口氣,「等你打完這瓶,如果不再繼續發燒,我就走。其他的別說了,我不想聽。」
卓燕不是沒和眼前這人冷戰過,早已經領略過他的倔脾氣。聽他這樣說,她知道等下就算她真的拔掉針威脅他他也不會走,反而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被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只好由他。
她不理他,躺回床上去,閉上眼睛逼自己休息。
無力感像一張密不透風的黑網,從四面八方像她壓過來,壓得她就快要透不過氣。
朦朧中一瞬裡,她覺得心裡很酸。
似乎從前她生病時就沒有這麼煩心過。
比如那次斷腿,雖然天天只能躺在病床上根本動也不能動,可是那時的她心情和精神狀態都還不錯,一點不像現在這麼壓抑。
那時是張一迪在照顧她。
他每天都會從學校趕到醫院去,連有考試都不例外。
那時,是張一迪在照顧她啊……
迷迷糊糊中卓燕想到張一迪。快要睡著以前她的思緒變得更加瀰漫和渙散。
「張一迪啊張一迪,你一下子就音訊全無,也不知道你那裡是不是一切都好……
「這邊大家都還是老樣子,三隻妖怪還是那麼妖,我還是那麼笨……
「只有豆沙包不太好……
「它一定很想你,從你走後,它就變得不愛吃東西了。越來越瘦,越來越瘦,大家都說它就快瘦得像……像……像什麼來著……」
卓燕感覺身體變得越來越沉,神經也變得越來越遲鈍。
她很辛苦的回憶著;在墮入睡夢的前一秒,隱隱約約間她抓住一句話,她覺得這句話有些熟,彷彿曾聽誰這樣說過——
「是了……是瘦得就快像只營養不良的小猴子了……唉……」
下一妙,她徹底睡著過去。
她並不知道自己睡著以前曾經嘆息了一聲。
也不知道她曾經做了一個錯誤結論。
刺蝟就算再瘦,又怎麼會去像一隻猴子?
其實那比喻該是用來形容人的……
●︶3︶●
在宿舍躺了三天,卓燕漸漸好起來。
第四天她從床上爬起來去上課。
小別數日後,同學們再見到她,都表現得無限唏噓。
平時油嘴滑舌和女生鬧慣了的一個男同學見還有幾分鐘才打鈴上課,就忍不住湊過來逗卓燕:「哎喲喂文靜妹,你這是怎麼了?這才幾天呀,怎麼就瘦脫相了?嘖嘖嘖!瞧瞧這細棍兒似的小模樣,可真是招人疼喲!我見猶憐、我見猶憐啊!文靜文靜,我跟你說,你現在這氣質簡直太棒了!拜託哈,你千萬千萬別張嘴,就讓我在你周身這種有如基因突變一樣的林妹妹的美好氣質中再多沉浸一會兒!」
卓燕斜他一眼沉著聲問:「我張嘴怎麼了?」
那位同學張牙舞爪地想要制止她說話,「不是跟你說了讓你別張嘴,你還問!你要是一張嘴,我告訴你吧,那可真叫怎是一個壞菜了得!直接就把我從幻象裡震出來、震到十八層地獄裡去了!唉唉唉!老天爺作弄人啊!他怎麼就忍心把一副嬌滴滴的小模樣給了個小猴子一樣的假小子呢!」
卓燕面無表情看著面前某君,眯一眯眼後,直叱他一聲:「給姑奶奶痛快滾蛋!有多遠滾多遠!」
某君像被刺激到一樣,雙手捧著頭嗷嗷慘叫:「完蛋了完蛋了!說話了說話!幻滅啊幻滅啊!嗷——」
卓燕朝他踹過去一腳,「你誤食復讀機了吧?什麼毛病!」
某男又是捧頭又是抱屁股的向著教室後面連連嚎叫地逃竄而去。
卓燕站在原地轉頭問身邊路陽:「我瘦了很多嗎?」
路陽正在偷笑得不亦樂乎。聽到卓燕的問題後,她不由連翻白眼。
「我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你是被豬妖附體了嗎?蠢死了!你就一點沒發現最近你養成個走哪都愛提褲子的臭毛病嗎?」
卓燕不以為意,「褲子松,不提該掉了。」
路陽差一點卡倒,「大姑奶奶,我求您相對論一下成嗎!褲子松,說明什麼?」
卓燕一拍手,答:「我應該買條褲帶了!」
路陽忍不住拍了下她腦門,對她吼:「腰帶你個頭!這說明你瘦了、瘦了啊我的二貨姑奶奶!哎喲我真是搞不懂,自打zh……呃,自打這學期開學,你就跟你領養那小刺蝟你們倆對著不吃東西,真不知道你們一起玩的哪一出虐戀情深!」
卓燕一面向後邊座位走一面呵呵地笑,「這不挺好,最近大家都嚷嚷減肥,一個一個把自己折磨得要死都不見得瘦下來幾斤,但是你看姐,不知不覺就走在潮流前端了!陽陽,來,告訴姐姐,你是不是都要羨慕死了?」
路陽快步越過她時,在她耳朵邊「呸」了一聲,「你還是先找倆饅頭把你的胸前撐起來再跟我顯擺吧,哼!」
卓燕對著路陽的背影筋筋鼻子,又低頭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挺了挺後,她很納悶地自言自語起來:「小嗎?不小吧?明明鼓溜溜的,切!」
旁邊有人噴水。
卓燕轉頭看,是江山正坐在位子上喝水。
她斜睨著江山,沒好氣地問:「幹嘛噴水!」
江山忍著笑連連擺手,「沒幹嘛、沒幹嘛!我什麼都沒聽見,真的!」說完假裝沒事地端起水杯繼續喝。
卓燕對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心裡深感不快。
她咳了一聲,清清嗓子,一邊向座位走,一邊哼哼著唱起歌來。
「我是一直小小小小——鳥——」
江山當即嘩啦一聲又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