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報上刊登了一條篇幅很長的消息,詳細介紹了去年冀州各郡縣的上計情況,並進行綜合評述。
以這個時代的運輸能力,即使之前經過周密部署,能在元旦當日看到報紙的人還是少數,局限於長安、安邑、睢陽、趙國等幾個重點城市。
但這個消息引起的輿論風潮卻久久不能平息,並有席卷天下之勢。
冀州推行度田兩年,真正實現平定不過一年,恢復得如此之快,足以證明度田的作用之大。
度田有助於恢復生產,這並不是一個秘密,但效果如此之好,作用如此之大,還是讓無數人瞠目結舌。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與河東的對比。
河東這些年發展得一直不錯,證明了荀彧的能力,也證明了何顒當年對他的評價不虛。
可是當冀州推行度田,河東便黯然失色。不論是絕對值還是相對值,河東都泯然眾人,在冀州諸郡國中只能排在後面。
有鹽池,又率先提倡蠶桑,吃到了西域商路紅利的河東都如此,其他州郡可想而知。
再聯想到罷度田,行德政的渤海郡,服膺儒術的讀書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個難題擺在了他們面前。
渤海政績不佳的一個主要原因是戶口太少。為了證明德政的價值,他們應該舉家遷往渤海,為德政盡一份力。
可是他們更清楚,就算將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遷到渤海,最終也解決不了問題。
學而優則仕。讀書是為了出仕,有幾個讀書人願意親自耕種?
就算他們遷去了渤海,也只是戶口,不等於勞動力。
而區區渤海一郡,根本提供不了那麽多官職。
對很多讀書人來說,這個元旦是令人沮喪的元旦。
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中,但度田的大勢無法阻擋已成共識。等這份邸報送到各郡縣,當地的百姓看到度田帶來的利益,會迫使郡縣推行度田。
事實上,年前就從司徒府傳出小道消息,由朝廷直接控制的郡國中,有九成以上已經申請度田,並且得到了天子的批評,年後即將開始,並力爭在春耕前完成。
有人沮喪的同時,也有人看到了機會。
朝廷有詔書說,凡是申請度田的都可以施行,但要加強監督,以免有人假公濟私,借度田之名,行盤剝之實。因此郡縣都要有負責監督的人,而且這些人由司空府派員直接指揮。
等度田完成,這些人可以作為郡縣監察部門的後備力量。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入仕的捷徑,尤其是對那些沒什麽人脈的來說。
與其在太學等待機會,不如回家去碰碰運氣。
——
未央宮,椒房展。
皇后伏壽坐在度席上,荀文倩、宋都等人圍坐在一旁,有說有笑。
今天是元旦,天子不在,皇后就是宮中之主,貴人、美人們都來祝賀新年。伏壽準備了點心,請她們一起享用,又讓人將準備好的禮物擺出來,遍加賞賜。
禮物很多,有中山冬釀、遼東貂皮,趙國紈扇,南陽丹參,襄邑織繡,林林總總,令人眼花繚亂。
“於后宮而言,去年有雙喜。”伏壽淺淺地笑道:“一是馬貴人生子,天子血脈又多一人。二是納了甄貴人,后宮姊妹又多了一個。”
她抬起手,指指案上的禮物。“如果我猜得不錯,這些禮物大多都是甄貴人準備的。論送禮,她最在行。”
荀文倩等人會心而笑。
她們都見過甄宓,知道甄宓雖然年輕,卻出身商賈,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最擅長迎來送往,而且喜歡用貴重的禮物來表示心意。
至於禮儀嘛,就稍遜一籌了。
伏壽這句話看似誇甄宓,實則調侃,帶著一點世家大族的矜持。
當然,這矜持未必是對甄宓,更是對在座的所有人。
論家世,沒人比得上伏壽。
傳承十七世的儒門世家,與皇室聯姻更是淵源流長,可謂清貴之極。天子讓她為后宮之主,任何人都無話可說。
甄貴人這麽乖巧,想必也是知道伏壽的地位無人可以動搖,所以格外殷勤,送的禮物比往年更豐富、貴重。
“殿下,后宮可能很快又要添人了。”荀文倩含笑說道。
伏壽瞥了她一眼。“誰啊?”
“殿下忘了麽,天子已經調整了蘭台的歸屬,將記錄起居注的職能剝離開來,歸於太史署。以後蘭台隻做學術研究,不問朝政,是少府屬下的一員。包括蔡令史在內,蘭台的所有人都是內朝官員。”
伏壽眉心微微一皺,眼中原本就不太濃的喜氣又淡了三分。
荀文倩不說袁衡,卻說蔡琰,這是故意的麽?
她早就聽說,蔡琰雖然是蘭台令史,沒有入宮的打算,但她與天子相處日久,幾乎是形影不離,互相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所難免。
難道天子進行調整,是想將蔡琰納入后宮?
本質上,蘭台令史入宮並不矛盾,班昭就是最好的例子,眼前也有袁衡。
不出意外的話,袁衡鐵定是要入宮的。
袁衡可以,蔡琰自然也可以,只要天子願意。
“人多好啊。”伏壽輕聲笑道:“蔡令史家學淵源,是我女子中的祭酒。有了她,將來皇子皇女們就有了最好的先生,學問可以放心了。”
宋都見狀, 立刻接上了話題。“殿下不要誤會,天子調整蘭台職能與歸屬,可不是為了某個人入宮,而是想讓蔡令史專心學術。荀姊姊的兄長荀長史在西域漸漸打開局面,傳來的消息漸多,天子安排更多的人手研究西域的地理人文,是為將來西征做準備的。”
荀文倩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呢,天子志在天下,不在兒女情長。他納甄貴人入宮,應該也是為了子嗣而已,並非貪圖甄貴人的容貌。”
伏壽點點頭。“的確如此。橋氏姊妹有書信來,她們奉詔省親,還擔負了采風的重任。天子一心想在中原度田,也是為了盡快完成統一,早日西征。荀貴人,潁川今年會度田嗎?”
荀文倩微微一笑。“潁川地狹人眾,度不度田又有多少區別。再說了,我荀氏早就沒有多余的土地了,我伯父一家倒有些土地,不過在渤海。殿下,我聽說天子有意在徐州設一郡,依渤海例施行德政,殿下有沒有興趣選在琅琊?我可聽說,琅琊反對度田的人實在不少。”
伏壽語氣淡淡的說道:“外朝的事,天子自有方略,毋須我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