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劉協早早起身,命人擬好赦免詔書,用了璽印,由趙溫、宋果帶著,分別奔赴李應、李式大營。
正如賈詡所言,赦免詔書一到,糾結了一夜的李應、李式應聲而降。
段煨白跑一趟,心裡有些不爽。聽說天子有詔,要將李應的人馬分三分之一給他,也就釋懷了。
人馬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在乎他的感受。
李式投降後,宋果一面派人回報,一面押著李式、胡式等人,以及幾十車糧草輜重,趕回大營。
有了糧食,劉協終於可以犒賞三軍了。
雖然只是一頓飽飯,連人人都肉都無法滿足,卻還是讓人很多人歡欣鼓舞,翹首以盼。
被俘的將士餓了一天一夜,終於吃上了飯,人心安定了許多。
緊接著,赦免詔書宣布,包括李式在內的人都得到赦免,口碑相對較好的李應甚至還保住了官職,其他人自然不用擔心性命安全,安心等待進一步的處理結果。
戰爭的恐懼漸漸散去,雖然將士們還不能與家人團聚,氣氛卻輕松起來,塬上塬下,都能聽到小兒們的歡笑聲,將軍家眷也喜笑顏開,互相慶賀聲不絕於耳。
劉協一夜沒睡好,上午又忙了半天,到中午時實在撐不住了,小憩了片刻。
等他醒來時,正好聽到外面有人說話,聽聲音,像是楊奉與唐姬。
劉協披衣而起,出了帳,見楊奉站在帳外,神情惶恐,拱著手,與唐姬說話。唐姬手裡拿著一件衣服,神情清冷,不卑不亢。
見劉協出帳,楊奉閉上了嘴巴,訕訕地站在一旁。
唐姬迎了上來,將手裡的衣服遞給一旁的宮女。“這是亡夫之年的遺物,也沒穿過幾次,一直藏在衣箱下面。陛下若是不嫌棄,不妨用來替換。”
劉協從宮女手中接過衣服,抖開一看,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大小正合適。
他又看了一下,發現衣服被改過,頓時心中恍然。
少帝劉辯雖然智商一般,身材卻遺傳了他的母親何太后,長得高大健壯。如果不改,他現在是穿不了的。
他在長安幾年,日子過得辛苦。即使貴為皇帝,也做不過時時有新衣。這兩年身體長得快,原來的衣服本就不太合身。昨天一戰,幾件衣服都破了,沾上了血汙,無法再穿,今天只能換上一件略小的舊衣服。
“嫂嫂好針線。”劉協讚了一聲。“若是有空,幫我補補昨天破損的那幾件衣服吧。”
唐姬點點頭。“陛下著人送來就是。”欠身施禮,轉身走了。
劉協這才轉頭打量著楊奉。
楊奉臉色通紅,眼神畏縮。“陛……陛下。”
“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真有你的。”劉協哼了一聲,甩甩袖子。“進來吧。”
“唯。”楊奉如逢大赦,連忙跟了上來。“陛下,臣幫你拿著。”
劉協瞅了他一眼,將手中的衣服遞給楊奉,一邊走,一邊解開身上的舊衣。
楊奉喜上眉梢,雙手捧著衣服,亦步亦趨。
來到帳中,劉協脫了舊衣,換上新衣,上下一打量,感覺處處服貼,竟像是為自己做的一般。
嫂嫂是個有心人。
劉協就坐,又示意楊奉入座,問起昨天的經過。
楊奉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一開口,眼淚就下來了。
他是真委屈。
辛苦了那麽久,卻錯過了最後的大戰。眼睜睜地看著段煨帶兵趕到,搶走了逼降李應的機會。等他打聽到李傕的部下將被分割,諸將都能分到一些,他就更難過了。
“陛下,
臣雖不敏,卻也曾與李應大戰數合,損失數百精銳。”楊奉眼巴巴地看著劉協。“如今連一箭未發的段煨都有補充,臣卻無人提起,這是公卿大臣排擠臣,請陛下為臣做主。”劉協忍不住笑了。“虧得你還算聰明,隻提段煨,不提張濟和楊定。”
楊奉茫然的眨著眼睛,佯裝聽不懂。
他當然只能提段煨。
張濟雖然沒出兵,但張繡斬殺了胡封,功勞卻不亞於他。
李維畢竟不是他殺的,那是郭武的功勞。
楊定也沒得到兵力增補。但楊定違抗詔書,不肯出兵,現在龜縮在大營裡不動,不受懲處就不錯了。他自然不會傻到和楊定相提並論。
只能和段煨比。
“你想要誰的人馬?”劉協問道。
楊奉心中一喜。“臣豈敢討要人馬,只是心中不忿。陛下願意為臣做主,臣便心滿意足了,誰的人馬都無所謂。”
劉協忍住爆粗口的衝動,又問了一句。“你敢要誰的人馬?李傕的,還是郭汜的?”
楊奉愣了半晌,幾次欲言又止。
天子的話提醒了他,天子可以給,他卻未必敢要。
李傕雖死,其舊部被分割,但要說仇恨就此兩清,恐怕也沒那麽簡單。
士孫瑞等人是奉詔討賊,有朝廷為倚仗,那些人劃歸南北軍是歸順朝廷,不是士孫瑞等人的私軍。那些人恨也不敢恨朝廷,更不會將仇記在士孫瑞等人的頭上。
段煨、張濟等人都是西涼人,而且沒有直接參戰,他們接收李傕的舊部也沒什麽隱患。
唯獨他,既不是朝廷的南北軍,又不是西涼人,反倒是李傕舊部,又曾在新豐大破郭汜,殺傷無數。那些人肯定恨他入骨,真要被劃歸過來,是福是禍,還真說不定。
楊奉很無語,做了半天戲,結果還是一場空?
劉協一言不發,讓楊奉好好反思反思。
他對楊奉是有意見的,有便宜就佔,關鍵時刻退縮,這種作風不能慣著。
楊奉不來找他,他也會找機會處理楊奉。
不過楊奉與楊定又不同。楊定是死是活無關大局,楊奉卻是潛力股,需要耐心打磨。
楊奉的背後是數以百萬計的黃巾舊部,是真正的勞苦大眾。
將這些人的潛力發揮出來,中興大漢才有可能,才有意義。
“陛下,我……”楊奉無言以對,連敬語都忘了。
“好啦,誰能無過?”劉協擺擺手,安慰道:“有過而改,善莫大焉。李傕舊部雖多,也不過兩萬人。就算分給你,又能分幾千?不要因為這點蠅頭小利垂頭喪氣。”
“唉。”楊奉垂頭喪氣,連說話的精神都沒有了。
劉協看得生氣,曲指敲了敲案幾。“朕上次讓你聯系白波谷,請幾個通曉道義的人來,可有消息?”
楊奉眨了半天眼睛,才想起來這回事,連忙說道:“陛下交待的當天,臣就派人去請了。只是……沒人敢來。”
“為何?”
楊奉神情尷尬,眼神退縮,不敢與劉協對視。“他們……不敢與天子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