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和天子據禮力爭,寸步不讓。可是面對楊奉這等粗人,他還真沒什麽辦法。縱使他不惜性命,拔刀上前,也不過白白送了性命,根本奈何不了楊奉。
他麾下的虎賁、羽林雖眾,卻不是楊奉百騎對手。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便是眼前情景最貼切的寫照。
楊奉不再看鄧泉一眼,仰頭看向塬上,正巧與劉協四目相地,不禁心中一緊。
劉協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略帶嘲諷。
楊奉心中火起,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親衛,大步向塬上走去。經過鄧泉身邊時,他哼了一聲,橫肩一撞,險些將鄧泉撞翻。兩名虎賁持戟上前,張口欲呼,卻被楊奉橫眉冷對,頓時氣沮,怯怯地避在一旁,看著楊奉負著手,大步流星的上了塬。
劉協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暗自歎息。
這些虎賁郎,哪裡還有半點虎賁應有的氣勢,簡直是一群廢物。
楊奉上了土塬,見天子負手而立,身邊只有一個中年虎賁郎,有些意外,卻不在意。他大步流星地來到劉協面前,很隨意的拱拱手,大聲說道:“興義將軍,臣奉,見過陛下。陛下召臣來,是決定進攻段煨了嗎?”
“將軍辛苦。”劉協轉身,打量了楊奉一眼,淡淡地說道。
楊奉身高臂長,面皮微黑,神情威猛中帶著幾分戾氣,的確讓人心生不安,鄧泉的擔心自有其道理。不過非常時期,一味的排斥武人並非上策,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解決問題的。
鄧泉老了,思維慣性難改,他卻不能這麽做。
“楊將軍,這位是虎賁王越,有名的劍客,想必你也聽過他的名字。”
劉協此言一出,王越和楊奉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劉協。
王越意外的是劉協會向楊奉介紹他。
他雖是洛陽聞名的劍客,但畢竟官職低微,只是一個虎賁郎而已,何德何能,值得天子親口介紹?
楊奉意外的是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虎賁郎居然是個劍客,而且是個大劍客。他雖然沒去過洛陽,卻聽過王越的名字。
天子將此人安排在這裡,是何用意?莫非是……
一念及此,楊奉後背發涼,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他們身處塬上,邊緣是直上直下的黃土坡,楊奉這一退險些一腳失空,不免慌亂。
反觀王越,依舊不動如山,宗師氣度盡顯。
劉協看得清楚,心中有了高下之判。論個人武力,還是王越更勝一籌。楊奉雖勇,到底不夠沉著,離真正的高手還有一些距離。
劉協輕咳了一聲,笑道:“朕本想與將軍單獨聊聊,光祿勳卻不放心,非要安排王越護駕。”他揚了揚手,示意王越向後幾步,站得遠些。“將軍不會介意吧?”
楊奉松了一口氣,還刀入鞘,強笑道:“陛下言重了。陛下乃天下所系,謹慎些也是應該的。”
話雖如此,他的臉色卻不太好,看得出心情很複雜,只是說不出口罷了。
出身白波軍,又曾做過李傕的部下,他幾乎是滿身汙點,怨不得別人懷疑他。
相比之下,陛下願意單獨見他,又在大臣的強烈建議下隻安排王越一個人護駕,而不是派一群虎賁郎交戟叉頸,已經難能可貴了。
“不知陛下有何指示?”楊奉主動岔開了話題,同時避開了王越的眼神。
不知不覺間,他的語氣多了幾分謙卑。
劉協很滿意。
從楊奉的表現來看,安排王越在一旁站著的效果比自己單獨會見楊奉更好,既展現了自己的誠意,又讓楊奉不敢太放肆,以便將主動權控制在自己手中。
這非常重要。
楊奉好勇鬥狠,倚仗著護駕之功,平時很囂張。
對這種畏威不懷德之輩,武力威懾還是必要的。只有這種特殊的情境下,他才可能有所收斂,也減少了自己的麻煩。
王越手中的劍,比君臣大義更有效。
劉協輕咳一聲。“前幾日在新豐,多虧將軍力戰,朕甚是感激。”
楊奉咧嘴一笑,胸口挺得高高的,拱拱手,大聲答道:“此乃臣之本份。”
劉協點點頭,話鋒一轉。“你之前是李傕部下?”
楊奉剛挺起的胸口隨即又塌了回去,神情也有些訕訕。“呃……臣一時糊塗,隻當李傕是朝廷重臣,不曾想他竟是如此狼子野心。請陛下放心,臣既迷途知返,必與李傕不共戴天,以補前過。”
“朕信得過將軍。”劉協表示認同,隨即又問道:“你對李傕其人用兵及西涼兵的戰力如何評價?”
楊奉微微皺眉,眼中露出一絲不安。
劉協又不緊不慢地追問了一句。“李傕就在池陽,若攻擊段煨時,李傕來戰,甚至郭汜、張濟也一並趕來,將軍有多少勝算?”
楊奉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大手摩挲著刀環,半晌沒說話。
他聽出了天子的意思,但他沒有底氣反駁。
他曾在李傕麾下效力,知道李傕的能力,也清楚西涼兵的戰鬥力,絕對不是他和他麾下的白波軍能夠匹敵的。
只是段煨一人,他或許還有些勝算,如果再加上李傕、郭汜和張濟,他一點勝算也沒有。
即使只是面對段煨,他也需要聯合楊定、董承,這也是他需要天子下詔的原因。
楊定和段煨不合,早就想進攻段煨了,董承卻有些猶豫,需要天子下詔才行。
他們這幾天一直在和董承商量,希望拉著董承一起動手,只是董承一直沒松口。
如果能說動董承,天子下不下詔的就無所謂了。
見楊奉不說話,劉協知道他慫了,話鋒一轉,又道:“依附李傕之前,將軍在白波谷?”
楊奉惱羞成怒,神情也變得凶狠起來。
天子召我來,就是為了羞辱我嗎?
感覺到楊奉的敵意,劉協卻不緊張,反而暗自感激鄧泉。
有大劍師王越在旁,的確安全多了,可以無視楊奉的敵意,大大方方的裝逼。
“白波軍與黑山軍一樣,都是黃巾一部嗎?”
楊奉悄悄地看了身後的王越一眼,長長的吐了一口悶氣,按捺著性子,點了點頭。
“誠如陛下所言,白波軍與黑山軍都曾是黃巾一部。黑山軍原本是冀州部,白波軍則是並州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