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秋風對劉湧說道:“劉先生,我和你同去罷。”
劉湧道:“如此甚好。只是厲少俠的傷……”
厲秋風站起身來道:“我的傷已無大礙,劉先生不必擔心。”說罷去內室取了自己的長刀,便要隨劉湧一起出去。見慕容丹硯也要跟隨,厲秋風對她使了個眼色,朝著正坐在一邊垂淚的馬東青指了指。慕容丹硯知道厲秋風怕馬東青悲傷之下出事,要自己陪在她身邊。雖然心下老大不樂意,最後還是停下了腳步。
厲秋風與劉湧出了周家大宅,便向東城城門走去。這裡距離東城不過百余步,兩人腳下又快,片刻之間便到了東城,沿著馬道上到城頭。此時城頭上已站了不少江湖豪傑。各派掌門見劉湧和厲秋風到了,紛紛迎了上來。青城派掌門許成和道:“方才城外來了一人,聲稱要見厲秋風厲少俠。咱們不敢擅自作主,是以請劉先生過來拿個主意。”
厲秋風手扶垛口向城下望去,卻見城下站著一人,身穿布衣,肩背包袱,便似一個尋常的行腳商人。厲秋風卻認得這人正是桑良田兩名心腹親兵之一,急忙衝著城下揮了揮手,這才轉頭對劉湧說道:“劉先生,這人我認得,請放他進城罷。”
自從韃子兵被擊退之後,桑良田的大營一直未有異動,只是在午時派人將城下的韃子兵屍體運走。此後得知援軍前鋒部隊已然到達城西之後,東城守軍雖然一切如常,卻也不似前兩日那般風聲鶴唳,是以才讓這人一直走到城下。劉湧見厲秋風確實識得此人,便與城上的守軍首領說了。那首領下令打開城門,將來人放進城中。只是城門隻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縫隙,待那人進城之後,城門便又緊緊地關上了。
厲秋風走下城來,在城門將那人迎住,帶著他走到甕城中一處無人的角落方才停了下來。
那人拱手道:“小人參見厲大人。”
厲秋風抱拳還禮,道:“辛苦小哥了。不知道小哥如何稱呼?”
那人道:“小人姓畢,名寶貴,在桑將軍帳下聽用,奉桑將軍之命前來拜見厲大人。”
厲秋風道:“桑將軍可有書信送來?”
畢寶貴道:“此為極為機密之事,桑將軍讓小人背得熟了,專門來見厲大人。”
厲秋風心中暗想:“桑良田雖然是一個帶兵放馬的將軍,這份機心卻也不比那些文官差。”當即對畢寶貴說道:“請小哥說與厲某聽聽。”
畢寶貴道:“桑將軍說,宣府、大同兩鎮的援軍已經到了。只是三千前鋒部隊到了城西扎下營寨,本部軍馬卻停在距離永安城以西五十裡處,現已扎下連營,不知道在觀望什麽。南山之中的山海關兵馬今日上午本來已經大舉集結,至午時突然又散歸各營。桑將軍認為宣、大兩鎮的軍隊行徑可疑,似乎已經知道了山海關的軍隊想要偷襲京城,是以才會突然放棄東進。眼下情勢未明,桑將軍已經派人前往京城打探,還望厲大人告知永安城的守備大人,萬萬不可放松警惕,以免為人所乘。”
厲秋風本來以為宣、大兩鎮兵馬到了之後,隱藏在南山之中的山海關總兵的軍隊便會西進,到時桑軍一部將其阻擊於途中,到達永安城的宣、大兩鎮援軍從後追殺,可擊破敵軍。想不到情勢突變,原來的打算竟然全盤落空。他心下思忖:“莫非桑良田起了異心,想要再圖永安城?”但是轉念一想:“若是他想拿下永安城,又何必派人來告知我要加強守衛?”
厲秋風思忖了片刻,
對畢寶貴說道:“桑將軍還有其它吩咐麽?”畢寶貴搖了搖頭道:“桑將軍只要小人和厲大人說這麽多。他說厲大人若是有要事相商,自可到大營去找他。”
厲秋風道:“趙真現在何處?”
畢寶貴道:“現被扣留在桑將軍的大營之中,有五六十名兄弟看守,就算他肋生雙翼,想來也無法逃脫。”
厲秋風點了點頭道:“小哥可回去告知桑將軍,城中一切平安。只是要提防柳生宗岩派人行刺。”
畢寶貴抱拳道:“小人回去之後,定當向桑將軍稟報。若是沒有其它事情,小人這就告辭了。”
厲秋風道:“如此回去,是否會被韃子兵看到?我送你從南城出去罷,雖然遠些,韃子兵卻看不到。”
畢寶貴笑道:“韃子兵上午吃了一個大虧,朵顏三衛的指揮使跑到桑將軍的大營鬧了一陣子,卻被桑將軍頂了回去。那指揮使說了,要攻城便由桑將軍自己攻,他是不管了。眼下韃子兵緊守營寨,與咱們有了嫌隙,壓根不會派人出來巡視,厲大人盡可以放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厲秋風便送畢寶貴出城。城門口的守軍請示了首領之後,又將城門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出入的小縫隙,將畢寶貴放了出去。厲秋風快步走上城頭,眼看著畢寶貴的身影消失在桑良田大軍的營寨之中,這才將劉湧拉到城上一個無人之處,將畢寶貴所說之事盡數告知。
劉湧皺了皺眉頭,對厲秋風道:“厲少俠,不瞞你說,劉某現在是越來越看不懂了。背後主使之人到底是誰?這些人的目的究竟為何?”
厲秋風道:“此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不過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須得從先帝在位之時說起。先帝在位之時,屢次想對韃子用兵,徹底解除韃子兵的威脅。這是因為先帝喜好武功,一心想做出比太祖和成祖更了不起的事業。只是先帝想興兵之時,戶部卻告知國庫存銀不足,無力供給大軍北征所需用的軍需輜重。先帝震怒,詢問每年收取的賦稅都花到哪裡去了。戶部奏報稱東南沿海的倭寇越鬧越厲害,已經影響到江南財賦的供應。
“江南賦稅佔了大明歲入的一大半,財賦收入不足,便無法出兵北征。先帝派了幾撥大臣到東南督師,力圖清除倭寇,卻始終未有效果。後來先帝私自出遊,隨身帶了不少東廠的番子和錦衣衛。這些人在民間刺探消息,回來告知先帝,原來江南賦稅銳減,一方面確實受了倭寇之亂的影響,但這影響卻幾可忽略不計。使得江南財賦劇減的主要原因,乃是官員和富戶大量兼並土地,官員士紳不納賦稅,也不須服勞役,國家的財賦因此急劇減少。一些原本有些土地的百姓貪圖小利, 將土地掛在這些官員士紳的名下,只須向他們交少量的錢物,便可不向國家交稅。
“先帝聽了東廠和錦衣衛奏報之事,當即大怒。將內閣幾位大學士叫來痛罵了一通,然後下令丈量江南土地,嚴懲不法的官員和士紳。幾位大學士下去之後商議了一番,便派出巡查禦史到了江南,主持丈量土地之事。只是如此過了三年,巡查禦史換了七八人,有兩人還在江南任上離奇的死去,大明的歲入財賦仍然只是減少,不見增加。先帝心下生疑,又派了東廠和錦衣衛到江南暗地裡刺探消息。結果不查還好,這一查卻出了大問題。
“東廠和錦衣衛將查到的實情奏報上來,原來在江南兼並土地的官員可不只是本地的官員,其它各地的官員都將江南四省視為一塊大肥肉,紛紛派人到江南買田置地。而京城中的官員更是與當地官紳勾結,聯手做弊,人人都有財發。幾位大學士更是江南的大地主,只不過由別人出面持有地契,背地裡卻是這些大學士大發橫財。先帝下令丈量江南土地之後,幾位大學士派出的巡查禦史大都是他們的門生,到了江南不僅不查土地,反倒與當地官紳相互勾結,大肆收購土地。有兩人不是他們的門生,到任之後真的開始徹查土地兼並一事,竟然被當地的貪官派人害死,報到京城卻是‘暴疾身亡’,幾位大學士自然不會派人去查,將這兩起大案都壓了下去。只是如此一來,江南土地兼並越發嚴重,國家歲入劇減,已是入不敷出,別說北征,就連平滅東南沿海倭寇的軍餉,都要發不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