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劉康被迫致仕,知道嘉靖皇帝心胸狹窄,最好猜忌。自己是正德皇帝最得力的大臣之一,嘉靖皇帝必定對自己深為忌憚,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找借口將自己抄家滅族。為了全家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劉康修書一封,要厲秋風的師父到京城助他一臂之力。厲秋風的師父雖然武功絕頂,不過向來無意於仕途,不欲插手官場爭鬥。只是劉康在信中說道,嘉靖皇帝得位不正,忌憚先帝在位時的老臣,只是他初登帝位之時,尚不敢大開殺戒。眼下嘉靖皇帝已穩住了政局,內閣、六部、五軍都督府、禦史台的首腦人物都已換成了他的心腹大臣。眼看著嘉靖皇帝就要對先帝在位時的諸位老臣開刀,弟身為先帝封賜的內閣大學士,必定首當其衝。先帝待弟不薄,弟即便因此而獲罪,亦無有遺憾。只是皇帝一心想要斬草除根,一旦獲罪,勢必要抄家滅族,牽連甚廣。我劉氏乃漢室皇族血脈,若因此而滅族,祖宗無人祭奠,我輩有何顏面見高祖、光武帝、昭烈帝於地下?兄身負絕世之技,當此全族傾覆之危機,寧肯坐視而不理乎?
厲秋風的師父讀完書信之後,心下好生難以決斷。他雖然無意卷入朝廷黨爭,不過事關劉氏一族的安危,卻也不能坐視不理。百般思慮之下,他要厲秋風即日離川,趕赴京城,聽從劉康號令。劉康見到厲秋風之後,知道兄長不肯下山相助,心下好生失望。不過他與厲秋風談過之後,心下又驚又喜,知道這個晚輩不只武藝了得,而且極為機智。有他相助,事情便好辦得多,這才略略放心。
劉康在內閣多年,故舊門生遍於朝野,權勢極大,否則嘉靖皇帝只須寫一張紙條,便可以讓錦衣衛將他捉入詔獄害死,何必多費工夫?劉康知道嘉靖皇帝要清算正德皇帝在位時的老臣,便也使出了渾身解數,聯絡故舊門生,結成一股極大的勢力,使得嘉靖皇帝不敢向他下手。劉康知道內閣、六部、五軍都督府、順天府、禦史台乃至各地督撫總兵衙門,甚至東廠都有自己的門生故舊,嘉靖皇帝想要對付自己,這些衙門多半不會出力。只有錦衣衛被嘉靖皇帝的心腹陸炳和陽震中牢牢掌控,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對自己下手。是以他便想方設法將厲秋風薦入錦衣衛南鎮撫司當差,如同在錦衣衛中鍥入了一個釘子,一旦陸炳和陽震中有所異動,厲秋風便可將消息稟告給他。
厲秋風到南鎮撫司當差之後,每日裡除了在皇宮巡視當值,閑暇之時,常到案牘庫中翻看錦衣衛歷年積下的案卷,想從中查看皇帝是否有調動錦衣衛對付劉康的打算。只是他翻了數千部案卷,卻並未找到與劉康相關的記載。劉康聽厲秋風稟告之後,雖然略略放心,卻也不敢托大,叮囑厲秋風在南鎮撫司小心行事,絕對不可露了身份。
此時聽許鷹揚說完之後,厲秋風心下暗想,劉師叔機智過人,在他府中藏匿,極難逃得過他的眼睛。藏在劉師叔身邊的錦衣衛必定是一位極為了得的人物,否則早露了相,此事關系到朝廷政局,陸炳和陽震中絕對不想將事情泄漏出去。是以與劉師叔有關的消息,必定是由錦衣衛親口稟告給陸、陽二人,絕對不會留下文字記載。
許鷹揚雖然狡詐,卻也不知道厲秋風乃是劉康派到錦衣衛的臥底,壓根沒有懷疑厲秋風另有所圖,是以接著說道:“張大人回到宣府之後,對劉閣老避而不見的行徑十分不滿,聽說喝醉了酒之後,言語之中對劉閣老頗為不敬。過了幾個月,朝廷突然下令,授張大人為遼東總兵,要他不必入京謝恩,即刻赴遼東上任。
“宣府、大同乃是九邊重鎮中最大的兩座城池,兩鎮總兵位高權重,乃是朝廷最為倚重的武將。遼東總兵雖然職銜與宣府、大同相同,可是以權勢地位而論, 自然是差得遠了。朝廷要將張大人由宣府調往遼東,擺明了是要將他廢黜。而且依照朝廷慣例,如督撫和總兵這等地方大員得授新職,須得到京城陛見皇帝,蒙皇帝面授機宜之後,才能走馬上任。張大人調往遼東出任總兵,朝廷卻不許他入京陛見,對督撫總兵這等封疆大吏來說,可以說是極大的羞辱。是以張大人接到朝廷的命令之後,心下驚恐難安,在宣府拖延了十余日,前來宣旨的太監百般催促,億才不情不願地離開宣府,趕赴遼東出任總兵。”
許鷹揚說到這裡,看了厲秋風一眼,口中說道:“厲大人,依你來看,朝廷如此對付張大人,對他而言,到底是吉是凶?”
厲秋風生怕被許鷹揚看出自己與劉康暗地裡有所勾結,聽許鷹揚問話,他搖了搖頭,口中說道:“厲某愚笨,不曉得朝廷為何如此對待一位百戰宿將。不過說一句得罪朝廷的話,張大人離開宣府,到遼東這等偏僻之地做官,不免讓人心寒,以為皇帝過河拆橋,排擠先帝駕前的舊臣。不過張大人由此得以保全首領,沒有因為黨爭傾軋而獲罪,於他來說,倒未必是一件壞事。”
厲秋風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許鷹揚果然沒有絲毫懷疑。待厲秋風說完之後,他微微一笑,口中說道:“厲大人說得不錯。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督撫也好,總兵也罷,若是掉了腦袋,被抄家滅族,官職再高,權勢再大,又有什麽用?張大人失了往日榮耀,卻能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在遼東逍遙自在,確實如厲大人所說,此事對於張大人來說,未必是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