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秋風聽孫光明說的鄭重,心下驚疑不定。卻聽孫光明接著說道:“雍熙北伐之前,趙光義特意召見了曹彬、田重進和潘美,將他親手繪製的平戎萬全陣圖交給三人。由於這陣圖是皇帝所製,便在名字前加了‘禦製’二字,稱為‘禦製平戎萬全陣圖’。趙光義叮囑三員大將,軍隊移動之時,須得按照陣圖前進或後退,必能保證萬無一失。曹彬等三人都是百戰名將,知道軍情瞬息萬變,若是按照陣圖行軍打仗,非敗不可。只不過趙光義正在志得意滿之時,三人哪敢逆龍鱗?隻得唯唯諾諾,悵然而退。
“其後曹彬指揮東路宋軍直逼幽州,嚴格按照趙光義事先繪製的陣圖行進。宋史中所記錄的東路宋軍行進之際遭遇遼軍騎兵襲擾,只能結成方陣前行,且在道路兩側挖掘壕溝,以阻攔遼軍騎兵。這分明是假話,實際上這是為了掩飾曹彬所部北進之時,是按照趙光義的吩咐結成了方陣前進。大軍移營,哪有布陣前行的道理?其後果就是東路軍推進極其緩慢。即便如此,曹彬仍然指揮東路軍攻佔了遼軍重鎮涿州。只不過因為行軍緩慢,軍糧確實已然不繼。不過曹彬向來持重,穩扎穩打,即便軍糧不足,卻也不會做出退回雄州取糧這般愚蠢的決定。
“曹彬棄涿州,其實是趙光義的命令。這是因為東路宋軍坐守城池,他的萬全陣圖便沒有半分作用。這大陣所用將士共十四萬人,自然需要一片極開闊的地形,方能布設軍陣。趙光義一心要憑借這軍陣將遼軍主力一鼓聚殲,便下令曹彬退出涿州,佯裝糧草不繼,回師雄州就糧,以此吸引遼軍主力南下,陷入宋軍軍陣之中。
“曹彬無奈之下,隻得率領東路軍放棄涿州向南退卻。遼軍統帥耶律休哥也是百戰名將,見宋軍大佔上風之時突然撤軍,自然不會上當。曹彬退兵之後,見遼軍並未追擊,隻得在涿州和雄州之間徘徊,既不敢進兵,亦不敢後退。趙光義接到曹彬急報,見遼軍並未上當,隻道遼軍兵弱,以為不用軍陣也能大獲全勝,便下令東路宋軍重新進攻涿州。
“只不過這時曹彬的大軍軍糧確實已將耗盡,但是皇帝的命令又不能不聽。是以曹彬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一邊向涿州進兵,一邊要米信將軍糧送到涿州附近。只不過此時遼軍主力已抵達涿州,養精蓄銳,只等著宋軍疲憊之師再攻涿州。曹彬重回涿州城下,發覺遼軍主力藏在涿州以北,隨時都會全面進攻。他知道情勢不妙,便即下令退兵。東路宋軍受了趙光義的指揮,在涿州和雄州之間忽進忽退,又適逢大雨,衣甲盡濕,早已疲憊不堪,結果在歧溝關被遼軍騎兵追上,甫一交戰,宋軍便全面崩潰,曹彬已無法控制全軍,只能向南突圍。轟轟烈烈的雍熙北伐,最後變成了喪師辱國的笑柄。
“各路敗兵撤回宋國境內,損兵折將,怨聲載道。若論起罪魁禍首,趙光義首當其衝。只不過他若是下了罪已詔,早就對他心懷不滿的朝中大臣正好借此機會,將他從皇帝寶座上趕了下來,擁戴趙匡胤的子孫為帝。是以他須得找一個替罪羊來背黑鍋,代替他承受過失。而作為宋軍統帥的曹彬,自然就是背黑鍋的最佳人選。只不過曹彬為人持重,逆來順受,甘心將罪責承擔過去。趙光義深感曹彬忠心於自己,日後此人還有大用,因此沒有殺他滅口,只是降職了事。不久便又重新起用曹彬,讓他為自己賣命。
“只不過雍熙北伐慘敗,卻仍然沒有動搖趙光義用這陣圖克敵製勝的信心。
他以為是曹彬等指揮不力,沒有聽從自己的叮囑,這才釀成大敗。是以他不僅沒有拋棄陣圖,反倒更加相信一定要依照陣圖行軍打仗,才能大獲全勝。是以此後宋軍出征之際,他往往要派出監軍,便是要監督將領是否按照‘禦製平戎萬全陣圖’行軍打仗。如太平興國四年,十萬遼軍大舉南下,使得宋國朝野震動,一夕數驚。趙光義召集諸將,在皇宮中親自制定方略,要諸將迎敵之際,須得依照‘禦製平戎萬全陣圖’的陣形,結成八陣禦敵。“這些將領看著皇帝親手繪製的陣圖,知道若是在野戰中擺開這些花裡胡哨的陣勢迎敵,非得全軍覆沒不可,是以人人心下恐懼。但是這些將領都知道趙光義可不像他哥哥趙匡胤那般宅心仁厚,是一個十足的惡毒小人。若是不遵從他的號令,不依照這張脫離實際的陣圖迎敵,被軍中的監軍報了上去,自己項上人頭不保,還得牽連到家人。倒不如按照陣圖布陣迎敵,就算軍敗身死,家人還可以得到撫恤。是以各部主將無人敢提出異議,回到軍中之後,便按照陣圖布設陣勢,靜候遼軍到來。
“不過這些主將雖然不敢違拗趙光義的命令,那些俾將卻沒有這麽多顧忌。這是因為主將只須坐鎮中軍即可,而俾將卻要衝鋒陷陣,知道若是如此胡來,自己不免先死。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刀,還管什麽聖旨不聖旨,先活下去是正經。是以俾將趙延進等人私下商議,明面上仍然按照‘禦製平戎萬全陣圖’布陣,實際上將所謂的‘八陣’改為‘前後二陣’,前陣防禦,後陣進攻。反正那些擔任監軍的文官不懂用兵,手裡拿著皇帝禦製的陣圖,只要看到軍隊的陣形與這陣圖相似,便以為將領聽從皇帝的命令,不至於與將士為難。等到打起來之時,這些監軍早就躲得遠遠的,哪還顧得上觀察將士們是否按照陣圖打仗?
“這些俾將使了這些手段,竟然將一眾監軍瞞了過去,又派死士前往遼軍營中詐降誘敵。遼軍大舉來襲之時,宋軍突施反擊,竟然將遼軍打得大敗。趙光義從監軍那裡聽到捷報,心下大喜,以為靠著陣圖才能取勝,心中對這陣圖更是相信無比。
“其後宋朝歷代皇帝,都將這陣圖奉為至寶。宋真宗時更是將這陣圖發揚光大,在定州屯積十五萬精兵,按照趙光義留下的‘禦製平戎萬全陣圖’布營,以待遼軍來襲之時,將士不須離營,便能以軍陣之勢迎敵。可笑的是後來蕭太后率領遼軍南征,繞過了定州直撲汴梁,這十五萬精銳組成的定州大陣,卻沒有半分作用。”
孫光明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這才接著說道:“澶淵之盟過後,宋遼再無戰事。宋真宗雖然隱隱猜到這陣圖沒半分鳥用,卻也不敢公然承認。是以他雖然撤了定州大陣,只不過勒令諸將,平日裡仍要以陣圖演練將士。只不過遼軍再未南下,宋軍也漸漸不再使用這軍陣來練習。西夏雖然不時侵擾宋境,但是西線宋軍極為剽悍,與西夏軍各施詭計,很少堂堂正正迎戰。只有書呆子韓琦主持西線之時,倒是把這陣圖當成了寶貝,結果好水川一戰被西夏軍打得大敗,陣亡六千余人,任福等將校軍官數百人亦死於難。韓琦聞訊後,立即下令退軍,在退兵途中,陣亡將士的父兄妻子數千人,號泣於韓琦馬首前,持舊衣、紙錢招魂而哭道:汝昔從招討出征,今招討歸而汝死矣,汝之魂識亦能從招討以歸乎?‘當時哀慟之聲震天地,書呆子韓琦掩泣駐馬,不能行進。
“好水川之戰,李元昊用的是陝西落第舉子張元之計。大敗韓琦後,張元乃作詩一首投擲宋境,諷刺道:‘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輩,猶自說兵機。’這是對宋軍極大的諷刺。宋軍兵敗好水川,雖不是韓琦親自指揮,但是他墨守成規,貿然出兵,用人不當,也難辭其咎。
“到了北宋末年,金國崛起,先滅遼國,再攻北宋。宋徽宗趙佶慌了手腳,將皇位傳給兒子。父子二人手足無措之時,有內監稱當年太宗皇帝留下了百戰百勝的陣圖,值此危難之時,倒是可以擺出軍陣迎敵。兩位皇帝大喜,便下令內監將陣圖找了出來。只不過其時京城防守空虛,兵力不足,到哪裡去找十幾萬人來布陣?是以皇帝發下榜文,想要請能人出來主持軍陣。一個叫郭京的無賴大著膽子揭了皇榜,從大內騙了幾萬兩銀子,召集京城地痞流氓數千人,假稱萬人,每日裡在城外裝模作樣的演練軍陣。徽、欽二帝以為憑著太宗皇帝的陣圖,定能大獲全勝,便將一顆懸著的心放回到肚子中了。
“待金兵逼近之時,郭京等人一哄而散,所謂的天下無敵的軍陣煙消雲散。結果二帝被擄,北宋就此滅亡。趙光義殺兄逼嫂,害死了自己的兩個侄子,後世子孫被金兵掠至極北苦寒之地,飽受屈辱,遭遇奇慘,也算是報應不爽。”
厲秋風聽孫光明講述往事,與當日司徒橋所述一一對照,已自猜了個**不離十。卻聽孫光明道:“可笑趙光義信了妄人之語,以為諸葛軍陣是用於戰陣上的陣圖。卻不知這圖繪的乃是極厲害的奇門五行秘術,與民間所謂驅鬼降妖之法術,倒有幾分相像。將這圖用於戰陣之上,實無半分作用。當年曹彬應該知道此圖的用處,只不過趙光義太過熱心,曹彬若是直諫,只能讓趙光義以為他另有所圖。隻好隱忍不語,保得曹氏一族平安。只是可惜了數十萬宋軍將士,就此做了戰場之上的孤魂野鬼,豈不是令人歎息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