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秋風此前便聽慕容丹硯說過慕容秋水與慕容丹青的事情,心下實是難以理解。聽得慕容秋水竟然想讓慕容丹青棄武從文,去考功名,隻覺得這位名聞天下的武林高手實在是匪夷所思。
慕容丹硯又說道:“唉,有時我真是擔心,這白衣妖婦所說的那些事若是真的,要是讓我娘知道了,只怕不肯和我爹爹甘休。這幾年他們為了我哥哥的事情已經吵了好多次……”
慕容丹硯說到這裡,不由地歎了一口氣,臉上深有憂色。
厲秋風自識得她以來,從未見過她如此憂愁,隻得寬慰道:“老人家有老人家的福氣,咱們作晚輩的,只須不讓他們擔心便好。”
慕容丹硯看了厲秋風一眼,道:“你是說我瞎胡鬧,讓我爹娘擔心,是不是?”
厲秋風一怔,面露尷尬之色,道:“姑娘會錯意了,在下並無此意……”
慕容丹硯卻並未回答,過了半晌才道:“我在慕容山莊之時,大家都由得我胡鬧。每次哥哥他們從外面回來,我都纏著他們講一些江湖中的故事。本來以為到處都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傑,想不到這次偷偷跑出來,遇到這些事情,每件想起來都讓人害怕……”
厲秋風苦笑了一下,心想:你終於知道江湖不是鬧著玩的了。只是這句話自然不能說出口,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隻得默然不語。
一行人下得山來,不久就到了一處市集。眾人走進一條長街,在一處茶攤之前停了下來。那帶路的莊丁低聲對厲秋風道:“三莊主吩咐過小人,讓咱們在這裡等候。厲先生帶兄弟先在此稍候,我去帶他們過來。”
厲秋風點頭道:“三莊主想得周全,你快些去罷。”
帶路的莊丁急匆匆地走了。厲秋風讓眾人在茶攤歇息,為每人叫了一份茶葉點心。他與慕容丹硯坐了一桌,端起茶來啜了一口,道:“想不到這個小地方,茶倒是不錯。”
茶攤對面是一家小酒館,人來人往的倒頗為熱鬧。慕容丹硯有些奇怪,對厲秋風說道:“這個時辰也不是飯口,怎麽這家酒館如此熱鬧?”
厲秋風轉頭看了幾眼,聽著裡面吆五喝六的聲音,當下微微一笑,道:“這家酒館只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罷了。”
慕容丹硯瞪大了眼睛,將那酒館上下左右看了個仔細,轉頭對厲秋風道:“我怎麽沒看到羊頭掛在哪裡?”
厲秋風一口熱茶差點噴了出來,連著咳嗽了幾聲,這才低聲說道:“這家鋪子表面上雖是酒館,實際上是賭坊。”
“賭坊?賭錢的地方?”慕容丹硯瞪大了眼睛,有些興奮地問道。
厲秋風點了點頭道:“是呀。慕容姑娘也聽說過賭坊麽?”
慕容丹硯道:“我聽說杭州府也有賭坊。只是我爹爹立下了規矩,慕容山莊的人絕對不許賭錢。有一年門房的老吳到莫乾山一家賭坊賭錢,不知道怎麽讓爹爹知道了,打了他二十板子。要不是我娘求情,老吳可就慘了。”
厲秋風道:“慕容先生已是手下留情了,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
這位老吳只怕要大大不妙。” 慕容丹硯道:“官府還管賭錢的事情麽?”
厲秋風道:“這個自然要管。本朝太祖在時,京城中一些勳貴子弟時常聚在一起賭錢喝酒。錦衣衛報到宮中,太祖皇帝認為賭錢之風會讓百姓遊惰,便下旨嚴禁聚賭。只是這些紈絝子弟閑散慣了,明面上不賭,暗地裡仍是照賭不誤。太祖皇帝聽到密報,下令要錦衣衛在南京淮清橋以北建造一座逍遙樓,凡是不務本業及逐末、博弈、局戲之人,被錦衣衛抓到之後,全部禁錮在這座逍遙樓中,每日裡不做其它事情,逼著他們在樓裡賭錢。這些人本來還很高興,過了不到三天,便再也賭不下去了。只是進來容易,想要出去卻是比登天還難,不少人最後發了瘋。於是這逍遙樓便被稱為‘逍遙牢’,比天牢還可怕。”
慕容丹硯瞪大了眼睛,驚訝地說道:“還有這種事啊?我有時闖了禍,爹爹便將我關在後花園的樓中面壁思過,隻待上一天便悶得受不了。這些人被關到樓裡,便是瘋了也不足為奇。”
厲秋風道:“成祖皇帝登基之後,對賭錢更是深惡痛絕,下令若是捉到賭錢之人便要嚴懲。即便有人下棋或者打雙陸,也會被處以‘斷手’的刑罰。成祖皇帝還立下規矩,凡是犯賭博之罪,文官革職為民,武官革職充當小兵。”
慕容丹硯道:“我在家之時,倒是經常和他們打雙陸,想不到竟然有斷手的風險。嘻嘻。”
說到這裡,她看了看那酒館,低聲對厲秋風道:“既然刑罰如此苛刻,這些人為何還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賭錢,難道他們不怕官府麽?”
厲秋風道:“自成祖之後,朝廷對民間賭錢的管束越來越松弛。朝廷中的官員暗地裡也玩些賭錢之戲。上行下效,地方官也懶得再管,是以民間賭風又起。一些人瞧出中間有利可圖,便開設賭坊,從中抽紅。只是朝廷法令仍在,這事情不敢過於公開,便以酒館、茶舍作為掩護,背地裡卻招徠賭客,賺取好處。只是敢做這個買賣的人都是與官府有關聯,尋常人等若是開設賭坊,給人報上去不免大禍臨頭。”
兩人談談講講,慕容丹硯江湖閱歷極少,聽得心馳神往,聽到興奮之處,忍不住伸手抓住厲秋風的左手道:“厲大哥,將來你帶我一起闖蕩江湖,好不好?”
厲秋風左手被她握住,心下一怔,不由得面紅耳赤。慕容丹硯這才驚覺,急忙松了手,手忙腳亂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全然不知道口中是什麽滋味。
兩人正尷尬之時,忽聽一個破鑼般的聲音說道:“……有什麽了不起?等老子領了工錢,再來和你賭一場!”
厲秋風聽這聲音頗為熟悉,當即轉頭望去,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站在那酒館門口,正自憤憤不平地衝著門裡叫嚷。
厲秋風面色一變,他已認出了這人正是住在康陵大殿廂房中那個姓壽的老頭兒。
此人還在喇嘛廟中出現過,行蹤詭異,武功卻也不弱。厲秋風想不到居然會在此地遇到這人,只聽他兀自在那酒館門口高聲怒罵,最後幾名小二打扮的賭場打手走了出來,連拉帶拽地將他推搡到一邊,他這才罵罵咧咧地走到茶攤前,要了一杯清茶,氣哼哼地坐下便喝。
便在此時,從街角轉過幾名軍卒,也走到茶攤中,坐下後叫了茶葉點心。為首的那名軍卒卻是一個大胡子,看到老壽悶坐一旁正在喝茶,當即哈哈大笑道:“老壽,難不成你又輸了個清潔溜溜?”
那老壽斜了他一眼,道:“輸了又怎樣?難道你每次都贏不成?”
大胡子笑道:“我自然不是每次都贏,卻也不會每次都輸個精光。”
老壽“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對茶攤老板道:“茶錢先記在帳上,下次我一並還了。”
那老板滿臉堆歡,一個勁地點頭說好。老壽將一個包袱背在肩上,轉頭便走。大胡子笑道:“老壽,你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玩這些有什麽意思?趁早兒攢一點錢,娶個老婆暖被窩才是正經兒。”
那老壽頭也不回地轉過街角,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
那大胡子轉過頭來,對同桌的幾名軍卒說道:“這個老壽,也是五十多歲年紀了,每日裡只是窮玩,賺點辛苦錢全送給了賭坊,做他的爹媽兒女,那真是前世不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