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及此處,心下忽然一動,想起當日在洛陽夜探知府衙門,偷聽洛陽知府韓去思和師爺紀定中說話。這兩人話語中處處藏著機鋒,全然不像知府老爺與下人之間說話。而到了這修武縣城,又冒出了這樣一位張師爺,掌控了知縣衙門的權柄,與紀定中在洛陽知府衙門中的地位倒有得一拚。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厲秋風仔細回想,越想越是奇怪。而且發覺這位張師爺的相貌與那位紀定中紀師爺倒真有幾分相像。想來兩人都是心機狡詐之輩,俗話說“相由心生”,兩個奸滑之徒,生就一副小人模樣,卻也不足為奇。
兩人談談講講,不多時已到了客棧門前。厲秋風對尹捕頭道:“今日多謝尹捕頭陪厲某辦事。厲某到客棧中收拾一下東西,然後便去城隍廟居住。尹捕頭請先回去罷。”
尹捕頭道:“為大……大俠效力,是小人的福分。小人這就前往知縣衙門,將大俠去城隍廟居住之事告知縣丞大人和知縣大人。”
厲秋風點了點頭,這才與尹捕頭拱手道別。尹捕頭轉身走出兩步,突然又想起了一事,急忙停下腳步,轉身對厲秋風道:“這客棧的房錢自有縣衙結清,大俠不必理會便是。”
待尹捕頭走後,厲秋風這才走進客棧。老板正在櫃台內寫寫算算,見厲秋風走了進來,他急忙迎上前來,點頭哈腰地說道:“大爺回來啦。午飯您想吃些什麽,小人吩咐人給您備下。”
厲秋風笑道:“在下有事,這就要退房離開。請老板將店錢結算一下罷。”
那老板聽說厲秋風要走,心下大喜,臉上盡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口中說道:“大爺住到小店,那是小店的福分。別家客棧想請還請不到呢,什麽店錢不店錢的您就不要管啦。”
厲秋風搖了搖頭,口中說道:“住店豈能不交錢?老板不必有什麽顧慮,還是將店錢結算清楚為好。”
那老板心想,只要你馬上離開客棧,老子就算燒高香了。否則你住將下去,店錢倒沒什麽,可是一日三餐好酒好菜伺候著,每日裡至少得花上二錢銀了?!你若是住上十天半個月,老子還不得賠上三四兩銀子,一個月算白幹了。你這瘟神越早滾蛋越好,最好不要讓老子再看到你!
厲秋風見老板死活不肯結算店錢,無奈之下,隻得搖了搖頭,走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身上原本沒有帶什麽行李,包裹著關羽頭顱的包袱也已讓司徒橋帶走,此時就剩下了一柄搶來的鋼刀。他將鋼刀仍然用床單包好,又在屋子中四處看了看,正想離開屋子,忽聽屋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在門口說道:“厲大爺在嗎?”首發
厲秋風聽這人的聲音倒有幾分熟悉,心下一怔,隨即沉聲說道:“是哪一位到了?”
只聽門外那人說道:“在下張昊,奉了主人之命,前來拜見厲大爺。”
厲秋風聽說是張昊到了,這才放下心來,急忙打開房門,將張昊讓進屋內。張昊向著厲秋風拱了拱手,口中說道:“在下奉了主人之命,給厲大爺送來一樣東西。”
他說完之後,從身上解下了一個麻布包袱。這包袱長五尺許,寬約五寸,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張昊將包袱放在桌子上,這才對厲秋風說道:“主人已經離開修武縣城,不過走得不遠。厲大爺若是有什麽發現,可去那處土屋,自然有人接待厲大爺。”
厲秋風點了點頭,口中說道:“張兄還會留在修武縣城中嗎?”
張昊道:“這個還要聽從主人的吩咐。他只是吩咐在下將這東西送來給厲大爺,然後趕回去向他複命。至於是否要在下留在修武縣城,還要看主人做何打算。”
張昊說到這裡,看了厲秋風一眼,這才接著說道:“若是厲大爺沒有其它事情,在下就告辭了。”
厲秋風道:“有勞張兄了,你回去見到尊上,還請代厲某向他問好。”
張昊拱手說道:“在下記住了,厲大爺多保重。”
厲秋風將張昊送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右手抓起桌上的包袱跟了上去,對張昊說道:“還有一件事情,請張兄轉告尊上。修武縣衙門要厲某約束義民,協助衙門公差維持治安。厲某已應承了下來。因為這些義民大半聚集在城東的城隍廟,是以厲某今日便要到城隍廟中居住。尊上若是有事情找在下商議,可以到城隍廟中找在下便是。”
兩人邊說邊走到客棧大堂,老板早就候在那裡,一見兩人出來,急忙迎上前去。厲秋風不待他說話,便將早已握在手中的一塊散碎銀子放在一張桌子上,口中說道:“這是店錢,老板請收好。不過老板你不肯結算,我隻好隨便給了。多了少了,還請老板不必在意。”
老板嚇了一跳,看了桌子上的銀子一眼,雙手亂擺,顫聲說道:“大、大爺,這可不敢咧!衙門裡的差爺知道小人收了您的銀子,還不得拆了小人的客棧啊!這銀子、這銀子您還是收著罷。只要您在差爺那裡給小人說幾句好話,便是心疼小人了。”
老板邊說邊連連作揖,臉上盡是驚恐之色。厲秋風心下又好氣又好笑,正想再說,張昊卻給他使了個眼色,口中說道:“這位老板也是一番好意,厲大爺還是把銀子收起來罷。”
厲秋風無奈之下,隻得將銀子拿了回來,口中說道:“好啦好啦,銀子我拿回來了。多謝老板關照,衙門那邊我一定為你美言便是。”
老板如釋重負,拱手說道:“那就多謝大爺了,小人感激不盡。”
厲秋風和張昊聯袂離開客棧。因為擔心引人懷疑,兩人並未立即分開,而是並肩向前緩步走去。只不過行走之時,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已將四周的情形盡收眼底。厲秋風見周圍並無可疑人物,這才松了一口氣,歎道:“修武縣知縣黃大人已經算得上是一位好官,可是治下的百姓對於衙門差人仍然畏懼如此。朝廷吏治,實在是令人擔憂啊。”
張昊微微一笑,口中說道:“厲大爺久在京城,只怕不知道地方官的威風。這些人在地方哪一個不是土皇帝?破家知府,滅門縣令,這八個字可不是說笑。老百姓不曉得京城中的皇帝和大員,眼中看到的只有知縣和衙差,這些人便是他們頭頂上的天,決定他們的生死。方才那個客棧老板不是怕你,而是怕衙門找他的麻煩。這些人受欺壓受得慣了,你若是對他們好些,反倒使他們驚懼慌張,寢食不安。倒不如不給銀子,他們反倒會松一口氣。”
厲秋風越聽越奇,口中說道:“難道被欺壓得久了,對他們好一些,反倒讓他們接受不了?”
張昊點了點頭,道:“正是。這便是平民百姓的悲哀所在。千百年來,他們被官府欺壓,幾乎喘不過氣來。時日久了,倒成了最為平常之事。你若是對他們好了,他們心下便會生疑,以為自己犯了什麽事情,惟恐更大的禍患從天而降,便會惶惶不可終日。在下久在南直隸當差,江南是魚米之鄉,較之北方要富足許多。不過富足的都是官員豪紳,平民百姓所受壓榨,比之北方有過之而無不及。東南沿海的倭寇之亂鬧得越來越厲害,若是追本溯源,卻是官府豪紳對百姓壓榨太狠,一些百姓便逃到海上, 做了倭寇的同黨。若無這些熟諳大明內情的百姓引路,憑著區區倭寇,哪能鬧得這麽厲害?”
厲秋風沒有想到張昊竟然有如此見識,心下頗為詫異,忍不住開口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張兄有如此見識,厲某佩服之極。”
張昊搖了搖頭,笑道:“厲大爺,你可別拿在下說笑了。在下哪有什麽見識,只不過在南直隸待得時日久了,有些事情看得多了,這才隨便說說罷了。”
他說到這裡,看了厲秋風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厲大爺,這話也就是和你說說而已,可千萬別讓上官知道。否則上官聽到了之後,難免不會說在下妄議朝廷大事。到了那時,只怕在下吃不了兜著走……”
厲秋風不待他說完,便即笑道:“張兄盡可以放心。厲某已離開錦衣衛,這輩子都不會重入官場,自然不會與張兄的上官打什麽交道。此次答允尊上幫他做事,只不過是為了幫朋友的忙罷了。更何況厲某與張兄雖是初見,不過對張兄甚是佩服,絕對不會構陷張兄。”
張昊這才松了一口氣,與厲秋風又聊了幾句,便即告辭離去。厲秋風信步而行,待確認無人跟蹤,這才折向東北而去。只不過這圈子兜得有些大,待他轉到城隍廟前,已走了半個多時辰。此時城隍廟廟門大開,前來燒香的香客絡繹不絕。厲秋風心下暗想,看樣子萬從雲等人已經離開,否則這些香客也不敢來到廟中燒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