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刀寒光閃閃,刀尖距離老高咽喉不過寸許。他只須手腕輕輕向前一送,便能要了老高的性命。
老高卻是面色如常,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下高誠,在錦衣衛北鎮撫司葉令信葉總旗麾下辦差,充任小旗之職。”
厲秋風看著這個年近七十的廚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生怕這老者有詐,手中長刀仍然虛點在老高的咽喉之上,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老人。
老高面色不變,接著說道:“在下知道這事情說出來有些匪夷所思。在下四十多年前被選入錦衣衛當差,最初被派到南京禮部衙門做書辦。後來蘇州出了妖書案,葉大人受命偵緝此案,因為在下曾經做過廚子,便派了在下到蘇州烏衣巷口的石橋居做眼線。後來妖書案的主犯雖然被咱們擒住,但是有兩名從犯卻是下落不明。葉大人便命令在下留在石橋居做廚子,繼續追拿那兩名從犯。後來聶家老太爺到石橋居吃飯,喜歡在下做的江南菜肴,便將在下帶回了封門村。粗粗算來,從進入這個村子之日起,到現在已過了四十三年。”
厲秋風越聽越是驚訝,只不過一時之間卻也無法確認老高是否真的是錦衣衛。他沉吟半晌,這才問道:“你為何認為我是官府中人?”
老高道:“其實不只我認為大人是官府中人,而且聶老太爺也已經知道了大人的身份。”
厲秋風一怔,他自忖自己離開京城之後,便沒有暴露行跡。在皇陵、永安城、虎頭岩之時,自己雖然在群豪面前先後與唐赫、柳生宗岩等人動手,只不過要麽是在陰暗幽深的皇陵之中,要麽就是獨自面對柳生宗岩等武林高手。尋常江湖人物,自然不認得自己,更加不知道自己在錦衣衛當差。待到了洛陽和修武縣之後,他雖顯露過武功,也曾用錦衣衛腰牌嚇退過崔延壽等人。只不過見過他腰牌的尹捕頭和馮師爺都是極為精明之輩,絕對不會將這消息泄露出去。姓聶的老家夥藏在與世隔絕的封門村中,更加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何況是眼前這個廚子?“
老高見厲秋風皺著眉頭,一時之間沉默不語,知道他心下不解,於是對厲秋風說道:“大人,咱們之所以知道你是官府中人。不不,應該知道你是錦衣衛,便是因為你手上這柄刀。”
厲秋風一愣,不由看了看手中的繡春刀。繡春刀為宮中作坊打造,一向隻由錦衣衛使用。只不過從刀的形製上來說,與江湖中人使用的環首刀卻也並無什麽太大的區別。但是鑄造繡春刀所用的鐵是官府精選出來的,比尋常江湖人物用來打造兵器的鐵要好許多。繡春刀的刀身較江湖人物所用的環首刀要窄上一些,刀鋒更加鋒利。有些錦衣衛高官的繡春刀打造得更為精細,而且刀鞘和刀柄上鑲嵌黃金寶石,倒是與尋常的環首刀頗為不同。只不過許鷹揚送給厲秋風的這把繡春刀卻是普通校尉所用。若不是在錦衣衛當過差,或是留意過錦衣衛所用兵器之人,絕對不會知道厲秋風手中這柄刀便是令天下官員和百姓聞風喪膽的繡春刀。
念及此處,厲秋風對眼前這個廚子的話倒有了幾分相信。他緩緩收回繡春刀,口中說道:“你若真是錦衣衛,姓聶的老家夥要你給他做廚子,你難道沒有稟報你的上官嗎?”
老高苦笑道:“事發倉促,聶老太爺極為強勢,當時便要在下隨他同往山東青州。其時在下並不知道他的身份,還以為他與那兩名逃走的從犯是同夥。是以在下只是給掌櫃留了一個口信,要他轉告給與在下接頭之人,便隨著聶老太爺走了。過了兩三個月,在下才知道聶老太爺與妖書案壓根沒有什麽牽連,他只是愛吃在下做的江南菜肴,這才要在下做他的廚子。在下查明此事之後,便決意偷偷溜走。只不過無意之中,在下卻發現聶老太爺與京城中的一些大佬竟然暗中有來往,而且他有很多事情極為詭秘,在下便留上了心。
“聶老太爺在青州住了五個月,說句實話,在下那時若是走了,聶老太爺絕對不會有什麽懷疑,隻道在下思念家人,偷偷回了老家。只不過當時在下已發現聶老太爺絕對不是尋常人物,似乎有極大的圖謀。在下便想盡辦法與錦衣衛安插在山東青州的眼線見了面,要他將此事稟報給葉大人,數日之後,便接到葉大人傳來的口信,要在下跟在聶老太爺的身邊,查清楚此人到底要幹什麽。”
老高說到這裡,看了厲秋風一眼,接著說道:“葉大人既然已經下令,在下隻好跟隨在聶老太爺身邊。後來他回到河南,先是在洛陽住了一段日子,後來便回到了封門村,從此幾乎沒有離開村子。在下最初到村子之時,聶老太爺對我雖然沒有起疑,但是聶家老大聶定中,老二聶定東對在下都不大放心。只不過在下小心伺候老太爺,這兩人在我身上找不出什麽可疑之處。後來聶定東在嶺南被仇家殺死,聶定中又被老太爺派下山去辦事,從此很少回到封門村,因此在下在村子之中極為平安。聶家老大在外面辦事,老二、老三、老五又先後死在仇家手中。老四聶定南是封門村的主事之人,他對在下也是十分信任,在下在封門村倒是頗為逍遙自在。在封門村住了五六年之後,在下已然知道聶家和陸、趙、杜三家之所以藏匿在封門村,只不過是要躲避仇家的追殺,對於朝廷並無二心。是以在下數次想法子將此事告知了葉大人。最初葉大人還給在下帶回過兩次口信,要在下暫時不要離開封門村,繼續盯著聶老爺子。後來葉大人再也沒有命令傳來,與我接頭的錦衣衛眼線也消失不見了。我一個人孤立無援,想要離開封門村,卻沒有得到上官的命令,是以隻得留在了這裡,一晃已是四十余年,想不到今日竟然又看到了繡春刀……”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老高說到這裡, 目光極為複雜,既有欣喜、高興,又多少有一些悲哀。
厲秋風看著這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心下也是感慨萬分。他在錦衣衛南鎮撫司當差,看過很多錦衣衛辦案的案卷,知道很多錦衣衛的眼線被派到各地辦差,可以說是危險之極。有的被派到大漠之中,結果被韃子識破身份,往往會被韃子嚴刑拷打,折磨得不成人形之後,再被五馬分屍或是千刀萬剮,屍體又被焚燒成灰,扔在馬廄或羊圈之中。有的被派到了海島之上,混入倭寇之中。只是倭寇狡詐凶殘,大多數被派去的錦衣衛都被識破了身份。這些扶桑惡鬼之狠毒殘忍,絲毫不在韃子之下。他們往往將被抓住的錦衣衛全身割出數百道傷口,然後綁在木樁上,放在海水之中,可以想像這些被抓住的錦衣衛何等痛苦。待錦衣衛奄奄一息之後,便成了倭寇練習刀法的對象。倭寇砍殺錦衣衛之時,往往故意不用全力,一刀砍下去,隻斬斷脖子的一半,任由傷者疼痛而死,這種酷刑可以說是殘忍之極。首發 s s
與這些被殘殺而死的錦衣衛相比,眼前這個廚子的經歷可以說是平淡了許多。只是一想到他這四十多年的歲月便在這深山之中度過,每日裡又要與狡詐多計的聶家諸人周旋,厲秋風不由打了一個寒噤。他心下暗想,我寧肯被人一刀殺死,也絕對不想在這**子中住上一年半載。高誠只是一個尋常的錦衣衛小旗,卻又如此堅忍,實在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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