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得跳了起來,滿身的污泥頓時甩了她一臉,忙又坐下來用袖子給她擦。隔著累贅重繡,我觸碰到她的肌膚。她柔軟的雙頰,透過兩層錦緞,觸感還清晰地傳到我手指的每一條紋路上。
我緊張得微微發抖,手指尖的脈動居然清清楚楚地一直溫熱到心脈裡。
但願她就此留在我身邊。等我長大,等我可以擔當人生。
"小弟弟。"她突然叫我。
我嚇了一跳,手一顫縮了回來,她卻只是問:"你說我今晚要去哪裡?"
"那……就和我去延慶殿吧?"我吞吞吐吐地問。
她習慣性地稍微半偏著臉,眉眼上揚,狐狸一樣迷離的眼睛看著我,說:"那明天你可要叫人把這個池子翻過來幫我找!"
我忙點頭,心裡惴惴不安。
"走吧。"幸好她沒有察覺,"我現在可全依靠你了。"
聽她這樣說,我似乎也有了滿滿的勇氣,再無所畏懼,和她一起去流經禁苑的金水河裡洗了手腳上的污泥,然後帶她進內宮城去。
一路上內侍們看著我的衣服目瞪口呆。我不理他們。
她倒是滿不在乎。到了延慶殿就與宮女打招呼,坐下拿端午的香糖果子、粽子和白團看,然後抬頭看我:"我晚飯都還沒吃。"
我替她剝粽子,然後用雪帕襯了,托上綿紙給她。
"謝謝。"她接過就吃,一邊站起來到處去看。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好奇地翻看陳設的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看宮女擱在榻上的宮式花巧畫扇,再去刻絲鈿螺桌上拿著梅紅匣子看,問我:"這裡面是什麼?好香啊。"
我回頭看伯方,他忙說:"是把紫蘇、菖蒲、木瓜切細成茸,再以香藥相和盛裹的,用以避邪。"
她一抬頭看外面掛的桃、柳、葵花、蒲葉、佛道艾,恍然大悟,問:"今天端午?"
"嗯。"
她失笑:"白娘子大概也是此時了。"
"什麼白娘子?"我問。
此時伯方過來問:"皇上和這位姑娘何不去洗個澡再說?"
我們看看彼此濕漉漉的樣子,想到居然還能講了這麼多話,互相吐吐舌頭。我又想到吐舌頭不適合皇帝,可是也已經遲了。
洗澡時,伯方悄悄問我:"皇上要把這奇怪的姑娘留在延慶殿嗎?"
"今天先留一下吧?"我問。
"按例,皇上不如先讓奴才去回稟了入內內侍省,備個拱侍殿中、備灑掃之職或者役使雜品的名號……"
"朕又不要宮女內侍。"我皺眉。
"那皇上只好去向太后說了。"
我一下子就哽住了,有點兒沮喪:"母后不是去秦國夫人府去了嗎?以後再說吧。"
母后喜歡在年節時去看看自己以前呆過的地方,今天也照例。
其實母后本來是姓龐的,在襁褓中就失了雙親,當年是個叫龔美的銀匠帶她從四川到了京師。十五歲的時候她入了襄王邸,襄王是端拱年間時父皇的封號。據說母后年輕時是很溫柔的美人,父皇與她感情很深。但是父皇的乳母秦國夫人生性嚴謹,去太宗皇帝面前講母后的微賤,在太宗皇帝的壓力下,父皇不得已,把她送到王宮指使張耆家裡。直到太宗駕崩,父皇即位,她才入內為美人。她認了龔美為兄,改姓劉,在朝裡本沒有什麼勢力。直到大中祥符年間生下了我,她才封為修儀,進德妃。
母后生性警悟,自己後來學著知曉書史,朝廷上的事,本末記得比父皇還清楚。天下封奏,她都能預聞。宮闈裡的事,也掌得清清楚楚。章穆皇后薨後,父皇其實很想立她為皇后,因為大臣的極力反對,母后在四十五歲才成為了皇后。
不過現在她已經是皇太后了,她算是圓滿了。
所以她喜歡到秦國夫人那裡去坐坐,大概這樣,很讓她開心。我也很愛看秦國夫人在母后講到往事的時候,那副狼狽樣。不過秦國夫人已經很老了,其實適合讓她安靜養老。
只是母后的記憶還沒有老。
伯方卻在旁邊說:"宮裡規矩這麼多,莫名其妙多出個人來,等下太后回來一追究這姑娘的來歷,恐怕不好交代。"
我心情頓時沉下來。我以為留她在身邊,我的生活就能改變了,可是我,其實什麼都無能為力。
那天晚上,她給我講了白娘子和一個叫許仙的人的故事。
一條蛇與人的愛情故事,後來,沒有在一起。
我讓守夜的宮女把外間的睡榻給她,我們就隔著一扇七翅漏九蝠的碧紗屏風,講大水淹沒金山的時候,白蛇的孩子呱呱墜地,她在洪水裡將孩子托出水面求法海救去孩子,而此時那個許仙在金山寺裡拚命唸經來阻擋妖怪,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