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身後低聲說了一句:"嘗一口試試就知道了,沒有關係的。"
母后瞥了我一眼,慢慢說:"不用試了,直接把人和水都送到大理寺吧。"
"母后……"我遲疑地說,"不如送去給太醫瞧瞧是什麼?"
她回頭看我,眼神尖銳:"怎麼,還想再聽蛇精的故事?"
我生生打了個冷戰,那一口氣就噎在喉口,說不出來,良久,掃了伯方一眼,他倉皇地低下頭。
母后離開後,我怔怔地在漸亮的天色下站了許久,五月初的風,即將夏天,未到夏天,原來最是陰冷。
天色大亮的時候,母后身邊的客省使來傳消息,說是大理寺已經受理,三日後審訊。
第六章 夏至(二)
胭脂雪瘦薰沉水
五月初六下午。
氣溫如昨天一樣悶熱。
我直到申中才去崇徽殿與母后敘話,發現母后剛好留了郭青宜在說話,然後又與她一同用膳。看母后的神情,似乎還算不錯,我猶豫了半天,不知道會不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但是,無論如何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出口:"昨晚那個……"
"這鮮蝦蹄子膾是尚食局的新法,皇上可喜歡嗎?"母后讓身邊人為我送來。
吃不出什麼味道,但我還是說:"喜歡。"
不知道她在大理寺吃什麼?也這麼難以下嚥嗎?
我覺得沮喪,食之無味。
"怎麼了?"母后問我,我忙抓住時機:"其實昨天晚上我們只是在看星星……"
母后點頭看我:"她是哪裡人?哪家姑娘?"
我不知道。"……她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她有一顆珠子,所以就到我們這裡來了……"一片混亂,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郭青宜低頭,扯了一下嘴角,不過倒沒有笑意。
"所以,她就能突然出現在宮裡,突然消失,然後,要給你喝那樣劇烈腐蝕的水?"母后抬眼看我。
我被她眼睛一看,胸口當即抽緊,馬上低頭不再說話。
"深更半夜在大內出現,又沒有來歷,帶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不說那水是毒藥,我看她恐怕也是不乾淨的東西,不然,何以莫名其妙對皇上說什麼妖精鬼怪?以後沒事不要半夜上司天監去了,那些星星有什麼好看的。"
原來母后早就對一切一清二楚。我低頭默然。
母后大概認為她是什麼鬼怪,其實我也常常會覺得,她不像正常女子,她像一隻狐狸。
可是狐狸多可愛啊。她笑起來,眉梢眼角都是吸引人的光彩,一顆一顆滴下來,在夜色中叮叮錚錚,像是有質感的東西,跳躍,跳躍,跳躍。
她的身上帶著皮毛動物的質感。她像狐狸。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害怕,夜裡總是冰冷,我害怕死寂裡那些風聲,過來時好像從身體裡生生穿過去。我為什麼不能要一些柔軟溫暖的東西?即使是狐狸,即使不是普通人,只要她叫我小弟弟,只要她有白蘭花那樣的呼吸,只要有那樣一個上元的燦爛,我就喜歡她。
我喜歡她。
出了崇徽殿,往儀元殿的方向去,到雲上仙瑞池的時候,我怔怔地看著那荷花好久,終於在池邊草坪上脫了鞋襪,把衣袍撩起來,探腳到水裡。伯方想伸手拉著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把手縮回去了。
踉蹌撲到那塊玲瓏石那裡,我慢慢地伸手往竅裡一探,摸到了留在這裡的東西。我緊緊地握住那顆珠子,因為太用力,指甲掐得掌心疼痛極了。
無論如何,現在,我只好讓她回去。總算我以後還能再在步天台上等待她,雖然也許是一年一次,但是我可以等。
無論滄海桑田,我都等她。
決心下了,人也平靜了。我若無其事地把手縮回來,從水裡輕輕地再跋涉回來,在草坪上把龍袍理好,然後穿好鞋襪,慢慢地繞過池子,走到儀元殿去。
趙從湛果然還在儀元殿查閱古籍。我把珠子交到他手裡,說:"朕沒有辦法出宮去,你找個機會去大理寺看她,把……這個給她,她就能回去了。"
他跪下來雙手接去,低頭說:"臣是翰林侍讀,恐怕沒有辦法進大理寺。"
我覺得也是,只好取過紙來給他寫了一張手書,想想,又叮囑:"這個珠子,恐怕關係她的性命,你千萬不要丟了。"
"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