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親昨日去世,留了遺詔,說--
太子即皇帝位。
尊皇后為皇太后,權處分軍國事。
遣使告哀契丹。
其他什麼都沒有。我想告訴他我很害怕,我跪在他的床前,二月的寒冷天氣裡,發抖,眼淚冰涼。可他什麼都不說,到最後他抓著我的手說,善待天下啊,受益。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他的死亡,我如何面對天下?
我害怕,害怕屍體,害怕冰冷的東西。我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
父親停在延慶殿。遵他遺詔,我於柩前即皇帝位。
接受了朝臣的三叩九拜後,我向內殿跪下:"請母后垂簾,以攝天下。"
兩年前,天禧四年,我十一歲。父親因為久疾居宮中,朝政全掌在母后手中。當時宰相寇准密議奏請皇上讓皇太子,也就是我監國,但是消息傳到了母親耳中,寇准因此被罷相,取代他的是丁謂。後來因為周懷政密謀廢后殺丁謂。宮裡的兩個內侍客省使楊崇勳、內殿承製楊懷吉去向丁謂告密,丁謂連夜與執掌東京兵馬的樞密使曹利用計畫。第二天,周懷政被殺,寇准貶為衡州司馬。自此母后在朝中牢牢紮下了根基。
然後在十一月時,父親下詔,除軍國大事仍舊親決,其餘都我同宰相丁謂、樞密使曹利用等參議行之。
聽到消息時,我一時喉頭噎住,眼淚就流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我對著太子左庶子晏殊哭了。他才三十二歲,脾氣溫厚,我最喜歡他的詞,希望他能幫我。
我當時還以為,只要我不接手天下,父皇就不會離我而去。
第二天晏殊替我上表陳讓,我去見母后時她問我:"可是擔心父親身體?"
我搖頭,怯怯地說:"我不想要……"
母后一巴掌打在我的左頰上。
丁謂任宰相,他對母后行了禮,請太后不要當殿垂簾,請御別殿。母后冷笑,不語。
張景宗、雷允恭於是說:"皇帝視事,當朝夕在側,何須別御一殿?"
張景宗是父親親自指定承侍資善堂,想讓他做我心腹的人。原來他與別人也一樣。
我抬頭盯著藻井上的花紋,數那些龍的鱗片。
數到第三條龍的時候,他們商量好了,決定我與太后在承明殿共商國事,帝位左,太后位右,垂簾決事。
我以為結束了,站起來要去父親面前守靈。
母后卻又拿了一張手書出來。內客省使,也就是從小就在我身邊服侍我的伯方忙拿去宣讀。我又坐下來。
原來母后不喜歡垂簾,要在禁宮中自行批閱章奏,遇大事再召對輔臣。
群臣大嘩,場面一片混亂,我繼續抬頭數龍的鱗片。伯方在我耳邊悄悄說:"那道手書,似乎是丁謂的筆跡。"
既然如此,剛才他又提出要請太后御別殿?
我也想像母后一樣冷笑,但是眼睛卻熱極了,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所有人似乎都已經忘記了,父親就躺在那裡,屍骨未寒。而他的妻子孩子臣子爭吵成一片。
我在心裡暗暗發誓,我以後,絕不停棺延慶殿。
中天紫微垣,是帝王的位置。
東蕃八星,西蕃七星,在北斗北,左右環列,成翊衛之像。
北極五星,在紫微宮中,北辰最尊。
我躺在軌天儀裡用游規在雙規上找到位置,仔細地看北辰。
突然有人在我身邊問:"喂,你躺在這個奇怪的箱子裡幹什麼啊?"
我猝然聽到有人在身邊說話,嚇了一跳,游規一晃,北辰就失了位置。
不是叫內侍不許讓別人進來嗎?
我慢慢地坐起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