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生予我的,就是一次曲終人散,我沒有辦法承認。我所有的思量,最後就是這樣草草收場,我如何能承認?我喜歡了她十年,我怎能把所有就這樣放棄。
我慢慢伸手去撫上自己的右臉頰,十年前的感覺彷彿歌聲隔了水而來,似斷還續縹緲稀落。上天既然選擇了她,讓她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我身邊,那麼,上天一定知道,我比趙從湛,更需要她。
是的,趙從湛沒有她有什麼關係呢?而我沒有她,我沒辦法活下去。
所以,她一定要是我的。
我出去的時候,趙從湛也正好要離開了,只是還在等我出來告別。"朕也應該要回去了,不如一起吧。"我淡淡地說,她送我們到門口,笑道:"那我要回去收拾東西了,你們走好哦。"
一路上我與趙從湛都是沉默不語,到樊樓的時候我才轉頭問趙從湛:"何不上去坐坐?"
很巧,剛好就是玉露桃那一間。
坐在窗邊看樓下,東京的熙攘人群都在我的俯視之下。這樓實在高,讓我覺得很舒服。我開始喜歡這樣的感覺,與在步天台上看遙遠天邊的星辰不一樣,看別人在腳下,自然是讓人很快意的事情。
趙從湛給我斟酒,是蘆花白,蕭瑟的名字。
"在愛州要好好善待自己。"我與他對飲一杯,他誠惶誠恐地接受了。剛喝了那盞酒,窗外傳來一陣喧嘩。我往窗外看,原來是樓下的老人追著一個頑童在叫,似乎是想賴賬的。想起往事,我不由微微笑了出來,說道:"原來和朕當年一樣。"
趙從湛自然很奇怪,在我後面問:"皇上豈能混同這些市井小民?"
我回頭看他。彷彿是第一次,我真正看了這個我侄子輩的人一眼,他的臉色與肌膚都是蒼白色,穿細麻的布衫,是已經洗了多次卻未顯舊相的柔軟料子,外面的天色明亮,一下子轉成室內的黑暗,我的瞳孔急劇收縮了下,眼前突然就一黑,過了好一會兒,他那蒼白的額頭才在我面前慢慢浮現,冰雪似的。
這個人,像書裡所說的王謝家烏衣子弟。
"你還記不記得多年前,開封府送來一個奇怪的錢?當時你還是翰林侍讀。"
他瞭然:"是艾憫姑娘的吧?"我點頭,說:"朕記得自己是十四歲,與她上元逃出來觀燈,在那個小攤子吃了圓子,卻兩個人都沒有錢……"
想到那個上元,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甜甜的東西微湧上來,那些花燈,那些煙花,那些在她臉上變幻的豔麗顏色,全都一一呈在眼前。
"兩個人都沒有錢……她開玩笑說,貧賤夫妻百事哀……當時我沒有母后的允許不能出來,而她卻把我帶出來了……手牽手逃得飛快。"
我沉溺在往事的溫柔余光中,就像夕陽光芒迷醉,大片褪去真實的美麗金紫。
趙從湛臉色暗了一暗,卻並沒有說什麼話。
"那時,煙花引燃了火,向我撲下來,她什麼都沒有想就抱住了我,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我,好像這是最自然的事。可是我當時就想,假如我們有未來,我一定要一輩子對她好,就像她那天什麼都沒想就為我毫不畏懼一樣。我……在心裡發了誓。"
我們沉默好久,在下面遙遠的人來人往中,我們當年的一切已經煙消雲散。趙從湛低聲問:"皇上為何對臣說這些呢?"
我直視他的眼,逼問:"你是要和她一起去愛州嗎?"
"是。"他輕聲回答,卻沒有遲疑。
我近乎殘忍地微笑,問:"你當年,不是已經放棄她了嗎?我十四歲的時候,她在天牢裡。她原諒了你,我沒有原諒。
"所以,我勸你不要和她一起去。"
他默然地抬頭看我,看我臉上嘲諷的微笑,然後眼裡卻突然有了冰涼的寒意。"皇上是覺得自己比較偉大吧?"趙從湛的聲音居然尖銳極了,從來未見過溫厚的趙從湛這樣的表情,我未免心裡有點兒不適。他卻沒有裝出一時失言的樣子,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你什麼負擔都沒有,那些不知道家人與自己的未來在哪裡的恐慌,自然是不用理會。只因為你的一句話,你的家人以後就要受這個朝廷最強大權勢的仇視與打擊。皇上也當然不用瞭解,我一家是處在怎麼樣的境地裡,我要怎麼權衡,要怎麼讓我的弟妹遠離哪怕最小的危險,皇上哪裡需要知道這些?"
我默然,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