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緊臂彎,在她的耳邊低聲說:"和我回去吧,你遊蕩了四個月,該明白了。不在我身邊,你活不下去的。"
她瘋了一樣地吼出來:"我自己會去死的!"旁邊又是個閃電劈下來,她頭髮散亂,青白的臉一點兒人氣也沒有,"你現在居然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可以忘記,可我決不能忘記……你在靈堂裡……"她的氣息卡在喉嚨裡,只聽到她紊亂的急促呼吸,卻什麼都無法出口,她發狂般地掐我的手臂。
是,我殺了趙從湛,我在他的靈堂裡強暴了你,可是,現在你是我的。
我惡毒地問:"即使如此,可在大宋,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活下去?你連死都死不掉。你還不明白你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我身邊?
"不然,你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你怎麼過下去?你回不去,出不了大宋,你現在在我的手上。你能逃到哪裡去?"
她是知道的。所以她再沒有說話,呆呆坐在那裡,去抱趙從湛喜歡的那株紅葶,因為手指抓得太用力,青筋根根突出。我覺得自己殘忍,不敢多看,抬頭看見她在暗夜中的蒼白臉色,因她眼裡深濃的悲哀,心裡的寒意漸漸泛上來。
"走吧……"我去拉她的手,她用力甩開,可是把自己也摔在了地上,我忙俯身去扶她,她沒有絲毫反應。我抱她起來,才發現她昏過去了。她剛剛就已經暈了一次,不知道身體是不是不好。我一直以為她比我厲害,到現在才發現,其實她非常軟弱。可沒有關係,以後她可以依靠我了。而且想到剛才她鬼似的樣子,覺得她這樣昏迷還比較好一點兒。
我想抱她回去,卻發現她的手裡緊緊抓著蘭花盆。我用力扳開她的手指,把那盆蘭花往地上一丟就離開。
在杏子林中穿行,低頭看她在自己懷抱裡沉睡。她的眼睛下陷得厲害,疲倦憔悴。我越仔細看她,心裡越後怕,我記憶裡,她的樣子不是這樣的。當時她就像一隻活潑潑的狐狸,那樣巧笑的輕慢神情,突如其來地,沒有任何預兆就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明亮耀眼,奪人眼目。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樣驕傲生存的人,彷彿一夜之間照徹我灰暗的少年時光。像她那些華美的煙花,明媚恣意地在我頭頂的天空開出暮春初夏的迷眼亂花。
就在這裡,這杏子林中,去年那一天的杏花融暖春色,她在繁花間向我淺笑。陽光打在她的滿身,太過刺目,讓我眼睛一時承受不住,她短短一剎那的流眄,我像失掉半世年華。
那時這亭子周圍的杏花,開得斜裡橫裡繚亂,顏色妖豔媚人,她穿著淡綠春衫,巧笑倩兮,和春日的陽光一般溫煦,照在我身上,柔綿溫軟。
我真想讓那樣的季節永遠停留在我的身邊。我也用了全部力氣挽留她,可現在的她,哪裡還是那樣靈動的狐狸。雖然外觀的確是一樣,可是已經只剩了皮毛。那些體溫都早已死去了,只有形體還存在著。
是我殺了她,想用那漂亮的、柔軟的毛來溫暖自己。
可是我身上只有寒冷,我怎麼用沒有生命的毛皮來拯救自己。
第十三章 白露(二)
兩處沉吟各自知
走了幾步,遇見了那幾個侍衛親軍,他們詫異地看著我,我將她小小的身子攏緊,然後對他們說:"以後不用跟著她了,朕帶她回去。"再想了一想,終於還是說:"把裡面……那盆蘭花帶回去。"
我抱著她在這蘆葦中走了一會兒,周圍都是銀白色的光芒,在月光下隱約。風聲凌亂,可我心裡說不出的安靜,因為她現在在我的懷裡。
我要帶她回去了,從此以後,她會明白離開了我,她在這世上根本活不下去,她會死心塌地絕了所有念頭,乖乖在我身邊等待我,就像以前我等待她一樣。
離開蘆葦泊,大雨就下起來了。
到旁邊的鎮子上找了客店,讓她安下,這樣的天氣,恐怕是不能回去了。
叫店家找了大夫來。那個老人一看她,就急了,說:"中暑,發急痧,快去揪點紅蓼的嫩芽,用酒給她擦身子。"
"去哪裡買?"我忙問。
"自己去摘新鮮的嫩芽,現在快去!"他皺眉道。
我根本不認識什麼紅蓼,店家就從階下揪了一個芽給我看,卻不肯和我一起去找,"這樣的鬼天氣,你給我多少錢我都不去。"
我只好一個人鑽在牆角下去找那些草,眼睛被雨打得幾乎睜不開,天空暗得潑墨似的。矇矓間只好用手肘擋著眼睛來阻擋從額頭流下的雨水。
雨水冰涼,剛才的悶熱還余在身上,現在的雨劈頭蓋臉下來,我身上冷一陣熱一陣。想想也覺得可笑,這樣的天氣,我居然會蹲在這裡摘野草。
可一想到她現在沉沉昏迷,我不由心慌了起來。
在草叢裡拚命地尋找那種草,胡亂地拔了幾棵,抱在懷裡回來。大夫已經倒了一盆酒在旁邊。我把那些草葉的水擦擦乾,在酒裡浸下。
大夫站起來出去,說:"你幫她擦身子吧。"
我目瞪口呆,問:"我幫她擦?"
"你不是她丈夫嗎?"他問。
我點頭,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