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雨水
縱使相逢應不識
夏四月壬寅,追尊宸妃李氏為皇太后,謚莊懿,改葬永定陵,易李宸妃梓宮時,我不能去看,讓母親的弟弟李用和去看,他回來啟奏說,用水銀養著,容貌如生,服飾嚴具,用一品禮,冠服如皇太后。
母后說得對,她對我母親也算不錯。
去奉慈殿給母后上了炷香,在旁邊坐了好久。原本吩咐閻文應沒什麼大事不要打攪我的,他卻還是來了。
我問他有什麼事,他稟報說:"皇后娘娘請皇上去玉宸殿。"
原來皇后在張清遠那裡找到了刺繡九鳳九翟的皇后之服,正讓她跪在地上自己用剪刀鉸碎。
我站在殿外往裡面瞥了一眼,張清遠跪在地上剪裙子,頭埋得很低,我也不知道她神情如何,只看到她額頭淤痕一片,夾雜灰土。她鬢髮凌亂,大概是被人抓著頭髮在地上磕頭弄成這般狼狽。她低頭抓著那把剪刀,因為握得太緊,手指骨節突出,像發了痙攣一樣。我忙進內去,皇后站起見過我,然後問:"皇上認為美人私制後服應怎麼處置好?"
"後宮的事,自然是隨便皇后作主。"我說。
皇后微笑著向我行了一禮。
"不過還是該去查看下,到底是誰幫她制的衣服,到時再一併懲處吧?"我問。
皇后也不再逼進,點頭說:"皇上說的是。"
我回頭叫旁邊的宮女把她拉起,拿下剪刀。"現在先不要急,等事情清楚了再說吧。"張清遠雙唇顫抖,看了我良久,一口氣上不來,突然就暈倒在地上。
她身體自此眼看著就壞下去了。每次吃下什麼東西就劇烈咳嗽,直咳到食物和著血出來,她才能緩過氣來,抬頭卻對我笑道:"好了,我也就這麼罷了。"
我一直不知道她性情是這樣的,驚得說不出話來。
九月,母后靈駕發引,我讓伯方代我從守山陵,並親自引紼,送她出宮去。她要到父皇身邊。又到洪福院,服素紗幞頭淡黃衫,引我母親的梓宮出去。出皇儀殿門時,我淚流滿面,不知道為哪位母親。
想來我身邊的女子也都是這樣結束了。艾憫離開我,也未必不好。
十一月,張清遠去世,紅葶也死了。她身邊的宮人說,她一直不肯喝藥,把那些滾燙的藥汁全都倒在紅葶盆裡。她離我而去,把紅葶帶走,或許是覺得這樣對我比較好?
我追冊她為皇后,郭青宜在她的靈堂內與我大吵了一架。尚美人出來指責,語言逾分,她怒極,揮手去打尚美人,失手辟在來勸解的我的頸上。
我讓閻文應詔呂夷簡等過來,他以漢光武事說:"古已有之。"范諷也說:"後立九年無子。當廢。"
十二月,廢皇后郭氏為淨妃、玉京沖妙仙師,居長寧宮。
景祐元年八月星變,大赦天下,避正殿,居沖和殿。當時我身體很差,人也很快瘦了下去。直到九月丁酉,身體才漸漸康復。從沖和殿出來的那一天,秋日的陽光燦爛得讓人眩暈。那天我第一次見到曹彬的孫女,曹彬是開國第一名將,他孫女在郭青宜被廢后詔聘入宮。
那女子的面容在陽光下明亮得讓我幾乎睜不開眼。只覺得她很像一個人,但是我當時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
她擅飛白體,寫得與我居然有點兒像。成為我的皇后之後,我第一次讓她幫我寫草詔時,發現她盯著詔書,眼裡蒙上我熟悉的微冷意味。
我終於知道她像誰了,她與母后一樣,都是適合掌握權柄的女子。
我從此對她懷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與敬愛。
慶歷五年元月,雨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