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裡只剩下李靈幽和殷鬱兩人,一個醒著一個睡著。
窗戶大開透著熱騰騰的夏風,外面的蟬鳴聲不絕於耳。
這樣令人不適的環境,殷鬱卻睡得很沉,李靈幽就坐在他身邊,先將他臉上的胡子摘了,再擰了手巾給他擦汗,他都沒有醒來的跡象,可見病得厲害。
李靈幽從來沒有照顧過別人的經歷,再加上她兩三天沒有好好吃飯,不過一會兒便覺得累了,便脫掉了絲履,側躺在他身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緩緩搖扇,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
殷鬱的鼻梁極挺,眼尾微微上翹,狹而不小,年少時膚白面嫩隻覺得清秀,這些年五官都長開了,又曬黑了,便顯得格外陽剛,蓄著胡子看上去凶悍,剃掉胡子就變得俊朗起來。
像極了那兩頭被她從小養到大,從奶犬長成惡狼的猛獸,讓她怎麽看,怎麽喜歡。
看著看著,她竟漸漸回憶起年少時與他相識的情景,那會兒他個頭還沒有她高,又瘦又白像個小姑娘,被一群紈絝子弟欺負了,只會抱著頭躲在牆角挨打,連還手都不敢。
恰好她溜出宮玩兒遇上了,路見不平將那群壞小子狠狠教訓了一頓,讓他們排著隊給他道歉,後來問明白他挨打竟是因為出身將門不愛舞刀弄劍,隻愛讀書寫字,武將家的兒郎瞧不起他,文臣家的子弟看不上他,以至於他處處受人排擠。
當時她是怎麽勸他來著?
別管別人怎麽看你,隻管做你想做的事。
她記不大清了,但以她的脾氣,她應該會說:別管別人怎麽看你,隻管做你想做的事。
這句話剛從她心裡冒出來,就覺得似曾相識,很快她便想起來在哪兒聽過了,兩個月前,他在東郊馬場以無望之名向她效力時,曾說過類似的話。
——公主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李靈幽倏爾眯起了眼睛,看著殷鬱的目光變得探究起來,她一直都以為他對她是見色起意,又為了報答當年她對他一家老小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會甘願在她跟前卑躬屈膝做個的馬夫。
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殷鬱在睡夢中聞到一陣熟悉的冷香,掙扎著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躺在他身邊的李靈幽,對上她那雙含情凝睇的琉璃目,還當是在夢中,神志不清地呢喃:
“公主,我是在做夢嗎?”
李靈幽輕聲細語地哄他:“是啊,你是在做夢。”
殷鬱毫不懷疑,癡癡地望著她:“公主,我好想您啊。 ”
李靈幽溫柔一笑:“既然想我,怎麽不來看我?”
殷鬱瞬間紅了眼眶,語氣哽咽起來:“我去不了,羌國太遠,他們兵強馬壯,就算我一個人去了,也救不了您,我只能先跟著阿叔習武、背兵書,再去考武狀元,叫二姐進宮爭寵,助我掌兵,再去收回燕雲十六州,滅掉六詔,滅掉毗羅,最後才能去攻打羌國,我浪費了十四年,才將您接回來……”
“啪嗒”一聲。
李靈幽手中的蒲扇掉了下來,她怔怔地盯著他哭紅的雙眼,胸口湧起一陣滾燙的熱流,幾乎將她的心都融化了。
“你說,你用了十四年,才把我接回來?”她顫聲問道。
殷鬱噙著淚緩緩點頭,滿眼愧疚:“是啊,我用了十四年,讓公主受了這麽多年的苦,我真是個廢物……”
李靈幽抽了一聲氣,心口脹得發痛,她忽地傾身摟住了他的肩膀,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小聲啜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