鴇母帶著榮清輝和賀子戚往戲台東邊走。
賀子戚緊跟著榮清輝的步子,一個勁兒地同他搭話:“妹夫,你出來喝花酒怎麽不喊我一聲啊?剛才在門口遇見,我還當看錯人了呢。”
榮清輝聽著賀子戚一口一個妹夫,煩不勝煩,他的妾室小賀氏出身涇陽候府,雖是賀子戚的妹妹,但妾室終歸是妾室,賀子戚根本算不得他正經的內兄,不夠格叫他妹夫。
但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不願給賀子戚沒臉,回頭小賀氏知道了再鬧騰起來,他還要費心去哄她,實在麻煩。
於是榮清輝擺出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希望賀子戚知難而退,可賀子戚不知是真沒眼色還是假沒眼色,硬要往他跟前湊。
“妹夫,你猜到底是何人這般狂妄,不肯讓座給我們?”
榮清輝腳步一頓,他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雅座前,立著一道高大威猛、無比眼熟的身影,由於那邊燈光昏黃,有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看見了殷鬱,但緊接著,他便看清了那人光滑的臉孔,上面一根胡須也沒有,生得十分惹人厭惡。
榮清輝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卻一下子提了起來,因為他認出了那是李靈幽的馬夫,那個叫無望的粗人。
他怎麽會在這裡?還穿得一副衣冠齊楚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個馬夫,倒像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權貴。
榮清輝快走了幾步,越過前面帶路的鴇母,徑直來到殷鬱面前質問:“你在這裡幹什麽?”
殷鬱冷眼看著他,沒有答話。
榮清輝身後的鴇母出聲道:“榮大人,就是這兩位公子不肯讓座。”
榮清輝聽到她說兩位公子,眼皮猛地一跳,探頭看向殷鬱身後,就見李靈幽靠在長榻上,一身絳紫襴袍,頭戴紅寶石抹額,長眉入鬢,菱唇含朱,身前坐著兩個粉面桃腮妓子,全然一副風流倜儻的公子派頭。
榮清輝吃了一驚,脫口而出:“永……”
“榮大人慎言。”殷鬱朝前逼近一步,擋住了榮清輝的視線,堵住了他的話頭。
賀子戚的聲音從榮清輝身後傳來:“叫我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跟咱們搶座!”
榮清輝來不及阻止,賀子戚已到了跟前,帶著一群狐朋狗友圍了上來。
賀子戚一眼看到坐在雅間裡的李靈幽,眼中閃過驚豔之色,一瞬間轉怒為笑:“這是哪家公子,我怎麽沒有見過?妹夫,你認得嗎?”
“……”榮清輝一看賀子戚的表情,就知道他起了色心,心中惱火,面色如常:“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她不是京都人士,你不認得也不奇怪。”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
殷鬱意外地看著榮清輝,沒想到他會好心替公主遮掩。
惜文弄月二女又驚又喜,沒想到她們伺候的這位美郎君竟是榮大人的朋友。
李靈幽沒什麽反應,自顧自地喝著酒,欣賞著戲台上的舞蹈,手指在膝蓋上打著拍子,好似沒看見榮清輝這個人。
鴇母一臉尷尬,衝李靈幽擠出討好的笑,伸手在自己嘴上輕打了一下:“都怪奴家這張笨嘴,剛才要是問清楚,就不會鬧出這種笑話了,既然榮大人同李公子是朋友,那不妨同坐,隔壁的空位就讓給世子爺吧。”
榮清輝很滿意鴇母的安排,賀子戚卻不樂意走,目不轉睛地盯著李靈幽,語氣十分自來熟:“妹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有緣遇上了,何不坐在一起熱鬧熱鬧?”
賀子戚說著話,
還自以為風度翩翩地捋了捋鬢角垂下的一縷碎發,平心而論,他那張臉長得還算入目,三十來歲也不顯老,但目光混濁,嘴角暗沉,怎麽看都透著一股邪氣。 這下就連殷鬱都瞧出賀子戚心懷不軌了,他目露凶光,用力掰了下指節,正要動手,就聽李靈幽輕笑了一聲,慢悠悠開了口。
“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涇陽候世子吧?聽說令夫人早年病逝,你至今沒有再娶,論起癡情,恐怕只有榮大人可比了。來來,二位坐下來同我講講,你們是怎麽一邊逛青樓,一邊緬懷先夫人的,叫我也學一學,將來若是死了妻子,該如何左擁右抱,還叫人誇我情深義重,不罵我負心薄幸呢?”
殷鬱忍俊不禁,嗤地一聲笑出來。
榮清輝和賀子戚臉色陡然一變,他們還沒有耳聾到聽不出李靈幽是在明褒暗諷,將兩人裡裡外外貶損了一通。
若說賀子戚只是羞惱,那榮清輝就是難堪加無奈了,他算是看出來了,李靈幽根本就不怕在這裡遇見他,也不怕身份被他拆穿,反而是他在害怕,怕她不管不顧鬧起來,把她的名聲和他的臉面一起丟到地上往死裡踩,從此絕了他對她的念想。
“賀兄,我們去隔壁坐吧。 ”榮清輝不等賀子戚再開口說一個字,一把鉗住他的肩膀,硬是將人拖拽到隔壁雅間,留給李靈幽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賀子戚帶來的狐朋狗友也都稀裡糊塗地跟著他們走了,剩下鴇母一個人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麽榮大人跟這位李公子不是朋友嗎?為什麽李公子會對榮大人出言不遜?為什麽榮大人非但沒有惱怒,還一副惹不起李公子的樣子?
這位李公子,究竟是什麽來歷!
鴇母還沒想明白,就被殷鬱出聲驅趕:“這裡沒你什麽事,退下吧。”
“是,是。”鴇母按下驚疑,極盡恭敬地向李靈幽告退,不忘小聲提醒惜文弄月:“你們好好兒地伺候李公子。”
惜文弄月乖乖點頭,其實不必鴇母交待,她們也不敢有丁點兒怠慢,能在群芳樓掛牌的姑娘,誰都不是傻子。
二女當即拿出十二分的溫柔小意,一個給李靈幽滿上酒,一個給李靈幽捶起腿,比起之前的傾慕,更多了幾分敬畏。
殷鬱高高興興地坐下,衝李靈幽道:“公子剛才說得好。”
能聽公主罵上榮清輝一句,比他自己罵上榮清輝一百句還解氣,那廝道貌岸然表裡不一,這些年數不清給他使了多少絆子,偏偏世人眼拙,說他榮清輝風光霽月,說他殷鬱蠻不講理,只有公主火眼金睛,辨得清忠奸。
李靈幽笑睇他一眼,舉杯道:“喝酒。”
她不會告訴他,她不是隨意嘲諷,而是太了解榮清輝的心思,故意那麽說的,不然那兩隻蒼蠅且得在她面前嗡嗡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