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的叫價進展到了白熱化的地步,當有人喊出一萬兩銀子的天價之後,半晌沒有人吱聲。
榮清輝一面承受著回憶的煎熬,一面留意著大廳裡的動靜,當他發現沒有人再叫價,那封信馬上就會落在一個外人手中時,再也無暇多想,低聲下氣地對李靈幽道:
“永思,你能不能……把那封信買下來?”
不是他自己不願意出錢買下它,而是因為他只要開口,就等於當眾承認那封信是真的,反倒是李靈幽還沒有暴露身份,方便出價。
李靈幽不慌不忙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還有心情調侃他:“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榮清輝面上露出幾分哀求,俯下身軀,壓下肩膀,朝她低頭:“算我求你,買下它吧。”
李靈幽看到他這副模樣,神色一動,想到了不久前坐在這裡的青年,如出一轍的姿態,放在那青年身上,叫她感到愉悅,放在眼前這個虛偽的男人身上,卻令她覺得可笑。
“真要我買下它?”
“嗯。”
李靈幽仰頭飲盡了杯中酒,將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丟給榮清輝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從長榻上起身。
“你可不要後悔。”
榮清輝來不及思考她這句話的含義,就見她提上靴子,走了出去。
戲台上,海棠姑娘又問了一遍:“還有人要出價嗎?”
賀子戚一臉糾結,他很想買下這封信,拿去公主府要挾李靈幽,說不定能哄她嫁給他,可是一萬兩銀子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萬一這封信是假的,他豈不是虧大了。
偏偏這時海棠姑娘略帶挑釁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世子爺,您要是不打算再出價,我就把這封信賣給那位客人了。”
賀子戚腦子一熱,脫口而出:“一萬一千兩!”
與此同時,他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一萬兩一千兩。”
賀子戚憤然回頭,只見李靈幽站在雅座前,長身玉立,抬起一隻手豎起一根食指。
“是我先叫的價,你湊什麽熱鬧?”賀子戚惡聲惡氣,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永思公主,顧不上貪圖眼前的男色。
海棠姑娘看到半路殺出來的李靈幽,眼前一亮,嬌聲道:“這位公子,您要想買下這封信,得比世子爺出價更高才行。”
“一萬一千兩。”李靈幽又說了一遍,豎著的那根食指沒有放下:“我說的是黃金。”
海棠姑娘和賀子戚都傻了眼。
大廳裡響起了一片吸氣聲。
雅座中,榮清輝皺起眉頭,他早知道李靈幽出手,一定能拿下那封信,但她的價錢給的也太高了,錢再多也不該這樣浪費的。
“公、公子,您沒開玩笑吧?”海棠姑娘有些結巴地問道,這也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李靈幽放下手,語氣不悅道:“怎麽,你看我像是付不起錢的樣子嗎?”
鴇母忙衝海棠姑娘使眼色,暗示她此人可靠,畢竟是榮大人都要敬讓三分的人物,興許人家就是有錢沒處花,拿金子當石頭扔呢?
海棠姑娘領會了鴇母的意思,衝李靈幽歉然一笑,象征性地問了一聲台下的客人們:“這位公子出價黃金一萬一千兩,還有人出價更高嗎?”
無人應聲。
李靈幽很滿意這個結果,她之所以喊出這個價錢,就是不想再跟人爭搶,耽誤時間。
“那這封信,就歸這位公子所有了。”海棠姑娘這回沒有墨跡,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再有人出更高的價錢,於是抱著錦盒,走到戲台邊上,衝李靈幽盈盈一拜: “請恕奴家眼拙,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府上何處?打算何時交付那一萬一千兩黃金呢?”
李靈幽不答反問:“能讓我先驗一驗這封信嗎?”
海棠姑娘皺眉,為難道:“這怕是不妥吧?”
賀子戚總算回過神來,衝李靈幽冷笑:“你該不是不想給錢,隻想看信吧?”
李靈幽故作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會這麽想呢?我只是擔心這封信放了這麽多年,上面的字跡會不清楚,白花了冤枉錢,才想要看上一眼罷了。就算真如你所說,我看完了不給錢,這封信又落不到我手上,它不會少一個字,也不會多一個字,不會從真的變成假的,也不會從假的變成真的,這對海棠姑娘來說,又有什麽損失呢?”
賀子戚被她幾句話繞暈了,竟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一時間無言以對。
雅座中,榮清輝聽到李靈幽的要求,默默點頭讚許,認為她此舉很有必要,那封信是不是她寫的,她看一眼便知,萬一不是最好,就能省下那萬兩黃金。
海棠姑娘想了想,也覺得這封信給李靈幽看上一眼不打緊,但她還是小心謹慎道:“公子既然有此疑慮,我可以給您看上一眼,還請您上台來。”
“好。”李靈幽應了一聲,撩起衣擺,從斜側的台階登上戲台,來到了海棠姑娘身邊。
本來她在台下時,大廳裡的客人們還看不清她的樣子,這一登台,站在了亮處,顯露了真容,便叫一群人都為之驚豔,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
榮清輝見狀,又皺起了眉頭。
李靈幽剛一靠近,海棠姑娘就嗅見了一陣很好聞的香氣,不同於女子甜膩的粉香,也不同於男客深沉的熏香,而是一種沁人心肺的冷香,又帶著一絲暖人的體溫,叫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海棠姑娘看了一眼李靈幽那張比她還要精致絕倫的臉龐,聲音自不覺地軟和了幾分:“公子請看。”
她打開錦盒,拿出那張泛黃的信箋,輕輕抖開,遞到李靈幽面前,說是隻給她看上一眼,就真的隻給她看上一眼,多一眼都沒有,就將信收了起來,重新折好放回錦盒。
“公子看見了嗎,這信上的字跡清清楚楚。”
李靈幽點了點頭:“看清楚了,這封信不是永思公主寫的。”
海棠姑娘一愣:“您說什麽?”
李靈幽好心地重複了一遍:“我說這封信不是永思公主寫的。”
這下子大廳裡所有人都聽見了,人們一頭霧水地看著戲台上翩翩公子,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只有雅座裡的榮清輝松了一口氣,對李靈幽的話深信不疑,自言自語道:“既然這封信是假的,那封真的肯定還在我府裡,回去之後,得盡快把它找出來才好……”
戲台上,海棠姑娘覺得自己被人戲耍了,氣紅了一張俏臉,忍怒質問李靈幽:“公子若舍不得花錢,直言便是,可你憑什麽說這封信不是真的?”
台下客人紛紛起哄:“是啊,你憑什麽說它不是真的?”
屬賀子戚叫得最響。
李靈幽低頭一笑,抬眸盯著海棠姑娘,慢條斯理道:“不是你說的嗎,只要把這封信拿到永思公主面前,真假立判。”
海棠姑娘緩緩瞪圓了眼睛。
李靈幽轉頭望向大廳門口,看到了殷鬱的身影,臉上笑容真切了幾分,朗聲對眾人道:“本宮自己寫的信,怎麽會認不出來呢?”
榮清輝猛地站起身,身後矮凳翻倒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李靈幽的背影,萬萬想不到她竟然會在這裡自曝身份!
大廳裡一瞬間鴉雀無聲。
殷鬱帶著十幾個人高馬大的侍衛闖進大廳,他一眼看到戲台上的李靈幽,想也不想衝上前去。
“公主!”
這一聲如同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讓他們恍然大悟,戲台上那位貌若謫仙的翩翩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永思公主!
海棠姑娘呆呆地看著李靈幽,只見她屈指在她懷裡的錦盒上輕敲了兩下,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半是嘲弄,半是不屑道:“告訴那個給你這封信的人,讓她千萬藏好了,別被本宮逮到她。”
海棠姑娘驚恐地看著她,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李靈幽轉過身,從戲台中央走下去,殷鬱早已衝到台下,伸手去攙扶她,李靈幽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下了台也沒有放開他,由他護著她穿過大廳,無視了人們震驚的目光。
侍衛們分成兩排,為她清理出一條過道,李靈幽經過他們身邊,冷聲下令:
“把這群芳樓,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給本宮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