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鬱腳步一頓,搖了搖頭,眼睛還是不敢往她身上看,怕她認出來他來。
李靈幽笑笑,身子歪向他那邊的扶手,忽地盯住他腰間某處,咦了一聲。
“你腰上戴的那是……”
殷鬱一驚,低頭看到腰帶上掛的藍翡翠香薰球,想要捂住它,已經來不及了。
於是他當機立斷,摘下了這枚香薰球,故作大方地舉到李靈幽面前:“公主說的是它嗎?”
李靈幽一眼便認出了他手上那隻藍翡翠香薰球,同她送給自家馬夫無望的一模一樣,當即眯起了眼睛,狐疑地瞅著殷鬱。
四個抬著肩輿的太監都不算矮,卻還是比殷鬱低上半個頭,李靈幽坐在肩輿上,視線剛好沒過殷鬱的頭頂,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只見他的束發紫金冠和飽滿的額頭。
“這枚香薰球,禦王是從哪兒得來的?”
殷鬱心裡緊張的要死,硬撐著不與李靈幽對視,面不改色道:“是微臣撿到的。”
“在哪兒撿到的?”
“就在微臣府上。”
“什麽時候撿到的?”
“前兩天。”殷鬱對答如流,伺機反問:“公主問的這麽仔細,難不成您認得這物件嗎?”
“當然認得,”李靈幽輕哼一聲,似是打消了疑心,沒好氣地伸出手,食指勾住香薰球上的鏈子,稍一用力,便從殷鬱手上奪走。
“這本是我的東西,賞給了我家馬夫,不知因何被你撿去了,我這裡還有一隻,它們是一對兒的,你瞧。”
她摘下了自己腰間那隻紅翡翠香薰球,連同那隻藍翡翠的一起,伸到殷鬱面前晃了晃。
殷鬱看著那一對不同顏色、相同樣式的香薰球挨在一起,曖昧地相互碰撞著,發出悅耳的響聲,心頭不禁一熱,他這才知道,這寶貝原有一對兒,公主給了他一個,自己還留著一個。
殷鬱來不及品味個中美好,就見李靈幽收回了手,那一對香薰球從他眼前消失,叫他心頭一空,不假思索道:
“公主說的是那個叫無望的馬夫嗎?微臣想起來了,他之前來過王府,問我買龍舟借橈手,想必是那會兒遺落了,微臣無意據為己有,既然找到了失主,就請公主代微臣還給他吧。”
殷鬱算盤打得好,他決定晚上抽空回一趟公主府,用無望的身份把這香薰球討回來,往後不再叫“禦王”戴它就是了。
“還給他?他想得美,敢把本宮給的東西弄丟了,從今往後,休想本宮再賞他半點兒好處。”李靈幽板著臉將一對香薰球遞給了阿娜爾。
“拿好,回去壓箱底放著,別叫本宮再瞧見它們,免得來氣。”
殷鬱傻了眼,眼睜睜看著他的寶貝不翼而飛,急的額頭冒汗,想為自己求個情,卻無從開口,畢竟禦王和無望沒有半點關系,這是人家“主仆”兩個的私事,他一個“外人”怎麽管得著。
殷鬱沮喪地垂下頭,轉念又給殷太后狠狠記上一筆帳,要不是她自作主張安排他的婚事,用公主誆了他過來見什麽圓姑娘扁姑娘,他怎麽會一時情急,忘記摘掉香薰球,被公主逮了個正著。
殷鬱理當慶幸他瞞過了公主,沒被她識破身份,可他這會兒的心情卻好像打了一場敗仗,丟了一座城。
“禦王怎麽了,是不是走得累了,
要不我下去,你上來坐會兒?”李靈幽還有心情調侃殷鬱,看樣子是隻對無望生氣,並未遷怒旁人的意思。 殷鬱勉強一笑,搖頭道:“公主見笑,是這天太熱了,叫微臣有些煩躁。”
“我當你還為剛才在紫微宮的事生氣呢,”李靈幽要過阿娜爾手上的團扇,緩緩給自己扇著風,臉上流露出好奇之色。
“我看殷太后同那龐氏的關系還算和睦,她究竟是怎麽得罪了你,竟教你如此不待見她,連認都不想認她?”
殷鬱啞然,他總不能告訴李靈幽,他之所以記恨龐氏,是因為龐氏燒了她十四年前送給自己的那卷《新安詞》吧,真要是說出來,他那點心思,豈不是全露餡了。
“不方便說就算了。”
“沒什麽不能說的,”殷鬱猶豫了一下,告訴了李靈幽另一個原因。
“公主也知道,十多年前,微臣的父兄都在邊城戰死了,屍骨送回京都,草草下了葬,龐氏遵照律令,為大哥守了三年寡,三年一到,她便鐵了心要改嫁。”
大涼並不禁止寡婦改嫁,但有個前提,就是必須得給亡夫守上三年孝。
龐氏在守孝期間並沒有閑著,她暗中聯絡了娘家,為她挑選改嫁的人家,三年一到,她就要走。
“當時微臣正在準備參加武科,二姐已然進宮尚未得寵,母親臥病在床需要人照料,微臣身為男兒不便近身,曾懇求龐氏看在母親待她不薄的份上,等上兩個月再走,可她一天都不肯多呆,竟哭著鬧著讓母親點頭放她還家,並同意她把嫁妝如數帶走,幾乎掏空了家底。”
正是龐氏這般薄情寡義的做法,斷送了殷鬱對她最後一絲親情,十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再見也是形同陌路,隻當沒有這個大嫂。
殷鬱想不通殷太后為什麽能夠不計前嫌,竟要撮合他與龐氏如今的夫妹,她難道就不嫌膈應嗎?
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清楚,當年的他一個人有多難熬。
“唉,”李靈幽輕歎了一聲,眼前人高馬大的禦王,忽就變成了記憶中那個瘦弱的書呆子,叫她心生憐惜,不由地側身靠近了他,一邊拿團扇給他搖著風,一邊感慨。
“你那會兒也才十七八歲,就要一個人頂門立戶,該有多辛苦啊?”
殷鬱聽著她溫柔的語調,隻覺得心裡頭酸酸漲漲的,頭頂絲絲涼風,吹散了他十多年的孤苦。
“微臣不辛苦。”
再苦也苦不過十四年的相思。
他側頭看著她與他在宮牆上重合的身影,此刻心裡滿足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