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這麼大,想去看看是吧?」
溫唐特別平靜的說了這麼句話,然後司機就默默地發動了車子……
湯圓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看也看不夠。
中間等紅綠燈的時候,湯圓還特別興奮地揮舞著胳膊,指著外面的大樹喊道,「蘇~!」
溫唐笑著親了親他的小臉兒,毫不吝嗇的誇獎道,「嗯,樹。」
要不怎麼說頭次當父母沒經驗就容易鬧笑話麼,話說之前她和顧蘇還憂心忡忡來著,眼瞅著兒子整天蘇~啊haliu~的,以後要是改不過來,變成個大舌頭腫麼破!
倆人越琢磨越擔心,最後被無數次從他們身邊經過、專業育嬰二十年的保姆大姐掰了回來:
大姐哭笑不得的看著這倆看上去傻乎乎的大明星,心道你們平時的精明勁兒都特麼的哪兒去了?
「咱們平時說的話裡面多少都是得牙齒、口腔和舌頭相互擠壓、配合才能發出來的摩擦音爆破音啊?湯圓連牙都沒幾顆,你們還想讓他說段繞口令不成?」
溫唐&顧蘇:「(⊙﹏⊙)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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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再次開動,副駕駛的保鏢把隔板降下來問道,「後面有車跟著,估計是狗仔,需要甩掉再走麼?」
司機這次學乖了,就在駕駛席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堅持沉默是金。
溫唐搖頭,捏著湯圓肉嘟嘟的小手玩,「不用了,就這麼走吧。」
反正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再說了,顧家大宅周圍從來就沒清靜過,除非溫唐他們坐直升飛機直接降落到院裡,不然肯定會被拍到。
就這麼著吧。
車子開了大半個小時,終於到了顧家大宅。
外面駐紮的記者們一看有車來了,頓時一陣騷動,各自抄傢伙擠上前來。
不過溫唐今天坐的車子並不是平時常見的,車牌號也新,車玻璃上又貼著車膜,駕駛席和後座之間還有擋板,好些蹲點兒的記者都抓不准來的究竟是誰,因此倒也不敢貿然上前。
保鏢跟大門口的人交接完畢後,車子終於緩緩駛入這座被外界議論紛紛的大宅,也就是這一刻,溫唐才終於有了點兒豪門兒媳婦的自覺。
大宅占地面積頗廣,四周高牆上都爬滿了鬱鬱蔥蔥的植物,上面開了好些紅的黃的花,連高大的雕花鐵藝大門都不例外,溫唐隔著車窗似乎都能聞到空氣中浮動的香氣。
應該是玫瑰吧,溫唐下意識的猜測著,因為按照顧晉的個性來看,估計沒什麼可能會在自己家裡種這麼多月季……
鑒於之前數次栽種玫瑰不成的失敗經歷,溫唐其實並不清楚自然環境下的玫瑰花是幾月開放,不過單從這看似天然卻又暗藏韻律的起伏結構來看,顧晉應該沒少在上面花費金錢和精力。
車子停穩,溫唐抱著湯圓下來,門口早就有人在等候了。
這是一個約麼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體面,花白的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看著很是精深。
他朝著溫唐微微欠了欠身,又看向湯圓,笑著道,「這就是小少爺吧,長得可真好。」
人家畢竟年紀在這裡,溫唐也笑了笑,「多謝。」
對方把身體一側,右手往裡一擺,「請您隨我來。」
溫唐暗自鬆了口氣。
天知道,有了「小少爺」這個稱呼在前,而且看人家的做派又是典型的「封建資本階級」咳咳,她是真怕對方冷不丁的丟出個什麼少奶奶之類的稱呼來……
房子的內部空間十分寬敞,寬敞到有點兒空曠了,人走在裡面甚至可以聽見清晰的回聲。
溫唐不禁在想,當年小小的顧蘇一個人被留在這個黑洞洞冷淒淒的建築中時,他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湯圓跟條毛毛蟲似的趴在她懷裡,下巴擱在她肩頭,突然就打了個哆嗦,小身子也往溫唐懷裡縮了縮。
溫唐無聲地歎了口氣,心疼的拍拍他的小屁股,又把胳膊收緊了些。
外面雖然陽光明媚,可一進來就覺得冷浸浸的,似乎有股莫名的寒意。
畢竟還是,太冷清了些吧。
湯圓抓著溫唐的衣服,小聲問道,「媽媽?」
溫唐嗯了聲,然後又聽湯圓來了句,「誰啊?」
低頭蹭了蹭他的小臉蛋兒,溫唐道,「我們來看你爸爸的爸爸,爺爺。」
前面的句子太長,而且爸爸的爸爸什麼的對湯圓這麼點兒大的豆丁而言無異於天書,所以直接就被選擇性忽略了。
「爺爺?」
「嗯。」
「爺爺!」頓了下,湯圓又似乎很是疑惑的瞅著溫唐,「誰啊?」
小孩子的眼睛特別乾淨,裡面水潤潤清澈澈的,格外黑白分明。
被這麼一雙眼睛仰望著,裡面又是滿滿的疑惑,溫唐忍不住笑了下,拿額頭蹭了下他的,不厭其煩的解釋道,「是爸爸的爸爸。」
「爺爺?」
「嗯,爺爺。」
「爸爸爸爸?」
「對,爸爸的爸爸。」
「唔~誰啊?」
「噗!」
前面帶路的老管家終於沒忍住笑出聲。
幾分鐘後,老管家在一扇雕刻著精美牡丹紋樣的紅木大門前停下,「就是這裡了。」
旁邊有人幫忙推開門,溫唐沖老管家點點頭,毅然決然的踏了進去,然後一抬頭,囧了。
不光是她,對方倆人也囧了。
誰呢?
大家還記得當初溫唐和顧晉第二次見面,也就是她發飆痛毆一群保鏢,順帶著給人砸毀了一個會所包間的那次麼?
對,門裡面一邊一個站著的,就是其中之二……
溫唐囧了下也就完了,可對方實在是尷尬極了,瞬間從耳朵尖紅到脖子,眼睛都不敢跟她對視了。
黑歷史,絕對的黑歷史啊!
讓個女的,還是個比自己矮,看上去瘦不拉幾的女的一個照面就給揍趴下了,簡直不堪回首!
當初他們輪班的幾個人直接就給湊一堆,統一拉醫院去了,尼瑪會所負責人進來看到裡面的場景時那個眼神啊,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啊,他們死都忘不了!
一口氣就把人家醫院能出動的救護車都叫過來了,燈光閃爍、紅藍交加的在人來人往的會所外面一溜兒排開,明目張膽的跟豪車搶車位,那叫一壯觀!
幾個難兄難弟哼哼唧唧的在醫院躺了半個月到五十天不等,特麼的連病歷都是連號……
溫唐古怪著一張臉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的就見坐著輪椅的顧晉已經讓人推著迎出來了。
稍一打量顧晉,溫唐就暗暗吃了一驚。
作為一個演員,人在上鏡後普遍顯胖這一點,她還是很清楚的,但顧晉這臺上台下的差別,似乎有些太大了吧?
眼前的顧晉已經瘦成了一具活著的骷髏,面頰深深下陷,皮膚也是不正常的蒼白,裡面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他從一出現,一雙眼睛就釘在了湯圓身上,裡面複雜的情緒洶湧翻滾,讓人不禁唏噓。
「這就是阿遂吧?」
顧晉的聲音微微發顫,顯然是有些過度激動。
現在的湯圓還沒有建立起所謂的美醜和恐懼意識,倒也不害怕,只是明顯對全身上下灰突突的顧晉沒什麼興趣,略掃了幾眼就瞅別的去了。
溫唐點點頭,又輕輕地拍拍湯圓的小屁股,「這是爺爺。」
湯圓的大眼睛撲閃幾下,歪頭,咬著大拇指含糊不清道,「爸爸爸爸?」
聽見這話,顧晉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下。
溫唐小心地幫他把手指抽出來,「對。」
湯圓轉身盯著顧晉看了會兒,與其說是叫人,不如說是在充實自己的認知的來了句,「爺爺。」
現場一片寂靜,顧晉的身體劇烈的顫抖開來。
溫唐無比警惕的看著他,心道是不是得趕緊叫救護車啊,再繼續這麼抖下去,這把老骨頭還不得散架啊?!
幾秒鐘之後,曾經不可一世的顧晉突然老淚縱橫!
溫唐繃緊的弦也一點點鬆開來,她默默的看著輪椅旁邊跟著的醫護人員無比熟練地幫顧晉吸氧,覺得淒涼莫名。
她心中感慨,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呢?
正在屋裡幾個人都尷尬的時候,外面的糕點師推著車子敲門進來,從小車上面一盤盤的往下端,不大會兒工夫就把溫唐面前的茶几擺了個滿滿當當。
就見茶几上滿滿的都是造型精緻、香氣誘人的各色點心,而且外形大都十分的天真可愛,顯然是給在場唯一的幼兒準備的。
顧晉啞著嗓子道,「也不知道阿遂愛吃什麼,就隨便弄了幾樣。」
綜合考慮下這速度,大概是從門衛報告進來溫唐帶著湯圓過來的那一刻起,顧晉就讓人飛車出去買了。
小吃貨屬性的湯圓早在聞到味道的那會兒就開始盯著茶几看了,不過人家是個很乖的小孩,媽媽不給也沒鬧,就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溫唐看,無聲的詢問:
我能吃嗎麻麻?
顧晉都巴巴兒的讓人端上來了,溫唐也實在不好意思一點不動。
可眼前的全都是點心,這會兒也不是飯點,溫唐也不敢給湯圓多吃了,就撿了塊小兔子形狀的奶糕給他磨牙。
湯圓隨溫唐麼,有的吃就吃,不給的也不瞎鬧,壓根兒就沒有挑食的概念,當下就兩隻手捧著奶糕兔子,用幾顆小米粒牙吭哧吭哧的啃起來,兩條懸空的小短腿兒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啊晃,看著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在這裡安安靜靜的吃,顧晉隔著一張茶几安安靜靜的看,半晌,幽幽道,「你教得很好,阿遂很懂事。」
溫唐給湯圓擦臉的動作頓了下,然後平靜道,「其實平時顧蘇帶他的時候比較多一點,他是個好爸爸。」
顧晉的臉上頓時蒙上一層難言的落寞。
他沉默片刻,讓人拿了個鑲螺鈿的雕花木匣子來,然後直接遞給溫唐,「給孩子戴著玩兒吧。」
溫唐略一猶豫,徑直打開,然後有一瞬間的錯愕。
顧晉說了給湯圓戴,溫唐就琢麼著左不過就是小手鐲啊小護身符之類的,於是打算當場給湯圓戴上,也好讓顧晉安心點,哪知裡面會是這個。
其實她猜的倒也沒大跑偏了,盒子裡的紅絨布上托著的就是枚嬰兒拳頭大小的長命鎖,不過這材料可不大一般。
長命鎖是乳白色的玉質,色澤瑩潤白膩,一絲雜色也無,端的是白璧無瑕,饒是溫唐這個對珠寶玉器一知半解的外行都能看出「價值連城」四個明晃晃的大字來。
材料還只是一方面,關鍵更在雕工:
長命鎖是立體的,兩面都鏤空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像是雲朵、蝙蝠和福字等寓意吉祥的文字紋樣。正中間鏤空,裡面是同樣材質的兩顆玉珠,稍微一動就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玉珠明顯比所有的空隙都大幾分,也就是說,這兩顆玉珠是利用玉料內部的本來部分雕刻而成的,堪稱巧奪天工。
像這樣精妙的雕刻,是根本沒辦法用機器完成的,而純人工的價值又無法估計了。
說是戴著玩兒,估計顧晉是從知道很久很久之前就開始準備了……
好在她是個演員,還是個越發優秀的演員,於是臉上始終是一片淡定,連半分惶恐也沒表現出來,到讓暗地裡觀察她的顧晉又滿意了幾分。
既然給了,那就戴吧。
溫唐癱著一張臉伸手拿起來,手指碰觸之後非但不冰,反而是一片溫潤。
嗯,暖玉。
湯圓也喜歡精緻東西,而且這個溫乎乎的玩意兒還會叮鈴叮鈴的響,他自己低頭擺弄了幾下覺得挺有意思,咯咯笑起來。
顧晉看著他笑也跟著笑,又半是回憶半是感慨的歎道,「像,真像啊,跟顧蘇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溫唐順口就接了句,「你對顧蘇小時候的事兒記得挺清楚麼。」
其實溫唐是真的隨口一說,可顧晉一下子就覺得尷尬了,乾巴巴的老臉有點火辣辣的。
記得清楚麼?他當然記不得!
不要說他兩個孩子小時候的眉眼,就連當初他剛從網上看到湯圓滿頭打卷兒的照片時還呆愣片刻,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妻子就是一頭波浪髮來著……
而且顧晉手裡甚至沒有一張像樣的,兒子們小時候的照片!
顧氏兩兄弟本來就不愛照相,碩果僅存的幾張更是在當年父子關係徹底崩盤時讓顧蘇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連點渣渣都沒剩。
所以現在顧晉偶爾偷偷摸摸追憶往昔時,摩挲的都是後來他去兩個兒子的學校檔案室拷貝來的證件照……
溫唐和顧晉前面僅有的幾次見面實在談不上愉快,而且她也不怎麼擅長交際,顧晉吧,又沒辦法徹底拉下臉來,兩個家長就這麼乾坐著。
過了大半個小時,溫唐看湯圓啃完了手裡的奶糕,便提出告辭。
「走麼?」顧晉的聲音都下意識的抬高了,看著湯圓的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不捨。
溫唐替湯圓擦乾淨手之後站起身來,特別真誠的看著他,「就不用留飯了。」
顧晉的太陽穴似乎跳了下,然後略帶自嘲的笑了下,「也好,走吧,走吧。」
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淒涼,連心腸冷硬如溫唐都有些不忍心了。
猶豫再三,溫唐試探性的問了句,「要不,你抱一下?」
她清楚地看到顧晉的眼睛在一瞬間亮起來,卻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擺擺手,「算了,阿遂跟我不熟,別嚇著孩子。而且我現在,也實在是抱不動他了。」
溫唐在心裡歎了口氣,抱著湯圓過去,「跟爺爺再見。」
湯圓眨巴眨巴眼睛,盯著顧晉看了會兒,然後習慣性的伸出手,啪啪的往他臉上糊了幾下,「爺爺~!」
臥槽真脆!
溫唐的眉毛立刻狠狠跳了下,心頭一群神獸狂奔而過,她竟然忘了湯圓有這個習慣了!
顯然顧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震撼了,整個人呆滯了幾秒鐘,然後語帶顫音的說了幾聲好。
估計他都沒敢想能跟孫子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其實在場的人都明白,在湯圓心裡,爺爺這個稱呼大約就是跟外面長得樹,牆上開的花一個級別,他根本無法理解它的深層含義,更無法體會裡面包含的個中滋味。
但這沒關係,因為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座憑空架起的橋樑,悄無聲息的連接了什麼,又潤物無聲的改變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