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子赤足坐在一塊青石上。
羅裙赤紅,鋪在石旁。
裙裳拖地處,不小心漏出了兩小截霜白足尖。
並攏成對稱的一對。
這對裙下露出的雪足勻稱秀氣,圓潤膩白。
十粒足拇趾塗抹有血紅豆蔻,微微彎曲合攏,宛若精雕細琢的紅寶石,精致小巧。
只不過偶爾兩粒拇趾間隙間,粘上了幾粒沙礫。
若有愛足之人在場,定會暗暗擔憂心疼,怕這沙礫刺破嬌嫩玉膚。
只是此時,這玉足主人似乎毫不在意,剛剛也像是赤足從沙灘上漫步而過提鞋登崖。
青石的一側也一橫一豎,擺著兩隻紅繡鞋,雪白足衣隨意卷成一團,塞在鞋內。
山崖上,只有海風吹拂女子青絲的聲響。
正在這時。
裙下露出的那對並攏雪足,右足的足掌支地,足尖突然翹起,大拇趾往下卷曲,然後……
悄悄撓了撓左足的足背癢處。
這一幕極短,下一秒,這對俏皮可人的雪足位置又重新恢復了原狀,乖巧合攏。
這個坐在青石上的赤紅裙裳女子,兩雙長腿並攏,左手膝部撐在大腿上,手掌支著她巴掌大的芙蓉小臉。
此時,這個瞧起來十分年輕的女子神色慵懶,一邊張開檀口,左掌四指捂嘴,打了個懶惰哈欠。
一邊右手把玩一柄酒紅色小劍。
小劍十分袖珍,瞧著輕盈,在她五指間翻飛,如花間蝴蝶。
赤足女子打完哈欠後,貝齒劃了劃紅唇。
她妙目一轉,繼續輕睞杏眼,打量遠處的大瀆入海口。
這月下崖頂青石上的女子,估摸著桃李年華。
芙蓉雙帶,垂楊嬌髻。
髻上簪著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著紅色流蘇,與秀發相得益彰。
她一雙杏目靈動十分漂亮,眼尾略翹,嫵媚勾人。
然而若仔細去瞧,這赤足女子眼底深處又藏著某種玩味冷漠,那是拒人千裡的生疏冷意。
簡單來說,她的氣質形象肯定比某隻傻乎乎的小狐妖更適合出現在深山老林的雨夜破觀,施展美人計啥的。
因為這女子更像是吸引男子靠近卻又會隨時生吞活剝了他們的帶刺玫瑰,其中暗藏未知危險。
而某隻蘇姓小狐妖若是出現在雨夜破觀,那是真的傻乎乎要去談戀愛的……
此刻,若是趙戎在這海邊崖頂,青石上的赤足女子這對外俏內冷的杏眸,他一定記得,且影響深刻……
當下,赤足女子眼眸裡倒映出一副壯闊的海景。
那條貫穿望闕洲南北,澆灌了無數土地,孕育了萬千水裔的離瀆,在將獨幽城橫穿劃為東西兩城後,在這兒徹底入海。
一座宏偉的長橋,屹立在離入海口不遠處,連接獨幽東城、西城。
長橋就像一道安靜的大門,屹立在大瀆入海口處,這離瀆的每一滴江水、每一隻蝦魚皆要從它下方經過,方得見海。
這長橋不知建於何年何月何日,被獨幽城的不知多少馬車行人踏過。
橋體上掛滿了望闕山下上百的王朝送來的禦製牌匾,過往文人墨客的墨寶題詩更是不知凡幾,老故事與榮譽亦是無數。
其中,掛在長橋最高處,最早的那一塊牌匾。
匾名“蛟龍生焉”。
字跡中規中矩,端正卻顯得刻意呆板。
此匾無人落款,已不知來由,不過來往的獨幽城人,依照此匾,將長橋稱為龍橋,這稱呼一直延續至今。
龍橋的下方,彎拱狀的橋底正中央,掛著一柄古樸鏽劍。
鏽劍經年累月的暴露在潮濕的海風中,鏽跡斑斑,偶爾還會有鐵鏽落下,在海風中搖曳,發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負的輕微聲響,搖搖欲墜,卻…就是不墜,懸掛在萬千水裔的頭頂……
崖頂,這個‘紅唇紅衣芙蓉面’的女子看的有些入神了。
從她這兒眺望,北海廣闊,離瀆纖細,入海口處的橋下,奔騰混濁的江水瘋狂的拍擊著澄藍色的海浪……
女子十分清楚,這條筆直傾瀉的離瀆中,不只是濁浪是這麽瘋狂。
由清化濁易,而由濁化清,何其難也?
這海闊天高,又如何登臨?
赤足女子驀地輕笑。
“格格——”笑響宛若清脆的銀鈴聲。
起初,她的笑聲還很小,像平日裡無意識的笑一笑。
只是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麽逗人發笑的事情來,她笑的愈加開心,銀鈴笑響也越來越大,直至最後笑的喘不過氣來。
“格格格……哈哈哈哈……”
赤足女子香肩抖顫,閉目捂肚,歡顏大笑,一些清淚都笑出來了,用手背擦拭。
某一刻,她忽然腳尖一點,嬌軀借力,筆直躍起。
身姿輕盈無比。
那一對可愛赤足輕‘嗒’一聲,穩穩踩在了之前坐著的‘青石’上。
失去了紅色裙擺的掩蓋,只見這‘青石’竟一點也青,大部分石體呈血紅色的,色澤潮濕鮮豔,宛若剛剛從血池中取出來一樣……
於是,赤足女子一襲紅裙,逆著海風,俏立在血紅色的青石上。
她臉上還殘余著些歡笑後的不正常潮紅。
海風洶湧刮過。
石上女子裙飄帶飛,兩鬢的烏黑秀發飛舞,一時間遮住了頰腮潮紅的臉,讓人看不清她的任何表情。
只有一雙妙目在黑暗之中依舊無比明亮,只是旋即又忽的閉上。
漆黑的崖上,赤足女子踩石登高,兩手背在身後,閉目,挺胸,仰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海邊的風裡,她除了嗅到些鹹味外,還有一種鐵鏽在傾盆大雨過後散發的味道。
黑暗中,赤足女子又深呼吸了好幾口,似是有點陶醉。
這是她每回來這處崖頂,都會重複的動作。
海風裡夾雜的灼烈血腥味,她熟悉無比,也永不會忘。
它們來自於望闕洲的無數水裔妖族。
遠方,那大瀆入海口處的壯闊海景下,是水裔數不盡的累累白骨。
那泥黃江水洶湧翻騰掩蓋著的,是衝不淡的淋漓妖血。
望闕洲萬千水裔,已六千年不見海……
赤足女子踮腳,閉目仰首,在海風中裙帶紛飛。
就在她神色有些病態的迷醉於熟悉的血腥味之時,其右手的指隙間翻飛的那柄淡紅色小劍突然大顫震鳴!
赤足女子驀然回眸。
一雙大而美的杏目有那麽刹那似乎變成了一雙冷淡豎瞳,這奇異一幕轉瞬即逝,再仔細一看,女子依舊是一雙美麗嫵媚的妙目,只是此時,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遠處獨幽東城的某處,一眨不眨。
不知過了多久。
赤足女子緩緩轉過身來,杏眼漸漸眯起,神色讓人琢磨不透。
下一秒,她檀口微張,將指隙間把玩的酒紅小劍隨意扔入嘴裡,旋即,身形突然消失崖上。
只有一句自語呢喃飄蕩在海風裡。
“夏蟲齋……”
寸草不生的崖頂空蕩無人。
像是剛剛的一幕從未發生過似的。
寂靜無聲……
然而陡然指間, 那一襲紅裳帶著熟悉的赤足,再次返回了原地。
赤足女子重新站在剛剛的的那塊血紅青石上。
只見黑暗之中,去而複返的她轉頭瞧了瞧左右四周,安靜片刻後,背著手遊哉的從青石上輕跳下來。
她伸出一隻雪足,探向石旁歪倒的兩隻紅繡鞋。
原來是鞋忘了。
赤足女子低頭,先是嫩白的足掌汲起紅繡鞋,足弓拱起,方便秀足大部分深入鞋中,然後又鞋尖踮起,踢了踢地面,將這隻繡鞋完全的固定穿上了。
另一隻鞋亦是如此……她表情平靜,認真的做著穿鞋這件事。
在穿戴完畢後,女子歪頭,瞧了瞧腳上搭配紅裙的紅繡鞋,滿意點點頭,下一秒,身形又一次頓逝。
這一次,她再沒返回。
於是,這處面朝大海的崖頂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它叫龍血崖。
傳聞,古時曾有真龍濺血崖石,草木千年不生。
遠處離瀆入海口處,那柄劍尖朝下直指大江的鏽劍,有個奇怪名字。
夏蟲。
已掛龍橋六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