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在趙靈妃的心念下,‘清淨’將紫氣小天地內的所有聲音都封鎖住不外漏後。
扯下了張會之雙臂的趙靈妃和朱幽容先將其止血。
讓其靈台清明,痛,而不死。
隨後三女當即審訊,盤問出了她們最想知道信息——在朱幽容分身帶著趙芊兒傳走一千裡後,竹林小院內到底發生了何事。
以及現在芊兒手裡捧的那根……趙戎斷臂的來因……
眼下,趙靈妃與朱幽容都各自委托了‘師長’搜尋趙戎。
前者的師長,是之前在太清府及時製止住趙靈妃神通失控然後帶她一起來的白先生,也是太清四府的墨學先生。
後者的師長,是一心二用的朱幽容留在林麓書院內的肉身被迫去求上門的高瘦老儒生。
當下這兩位‘師長’還未傳尋到趙戎,遠比平靜的面色焦急萬分的趙靈妃與朱幽容,當然不會把希望全寄托給別人,於是等到‘師長’傳來答覆期間,分兩頭行動……
這也是不久前,二女匆匆趕來祭月山,幫助趙芊兒一起揪出張會之的原因。
竹林小院人去樓空,唯一能找到的仇人與線索,便是張會之了。
估計後者此前也萬萬沒有想到,趙戎遇難之後,牽扯出的獨幽城的幾方救援陣容這麽龐大。
不提趙靈妃與朱幽容那兩位可能第七境的關系匪淺的‘師長’,光是朱幽容與那不起眼的抱劍漢子,顯露出來都是元嬰層次的戰力,隨便一人便能鎮住整座大離王朝所有明面的勢力。
而即使放在全洲的山上,又有幾座仙家宗門在得知這種背景後敢隨意招惹趙戎?
若是不久前那個及時拋棄了竹林小院、並吩咐妻兒老仆們快速撤離的張會之能提前預知到這些,估計會對當時他自以為快的反應與小心謹慎而感到十足可笑吧。
然而此刻躺在地上的張會之再也沒有機會重來了。
正規的審訊,哪怕是嚴刑逼供,為了還原事件全貌,都有特定的流程與問答,比如先探明犯人動機之類的。
但是趙靈妃與趙芊兒此時對於張會之的動機與心理絲毫不感興趣,她們現在隻想快速找到夫君,細節同夥什麽的回頭再訊。
做事更冷靜有條理的朱幽容看了眼急切的趙靈妃二女,很理解,便也由著她們來盤問。
當呼吸虛弱艱難的張會之吐露出不久前竹林小院內的後續情形和追殺趙戎的毀容老儒生大致根底之後。
趙靈妃,朱幽容和趙芊兒沉默了。
事情比她們想像的還要曲折。
小芊兒低頭,默默看著他斷臂上被扭碎的五根指骨。
下午時赴這場‘鴻門宴’前,這隻手還與她的小手牽在一起,還使壞的在她掌心撓癢癢,還因為她吃醋賭氣與她小拇指拉著勾……
小芊兒吸了吸有些酸的鼻子。
這時,朱幽容忽道:“我且問你,在子瑜被傳那道劍鞘裡的‘墨光’傳送走後,那個秦簡夫去尋他,有沒有再返回院子?”
張會之搖了搖腦袋。
“在我們撤離院子前……都沒見他返回,之後……就不知道了。”
朱幽容毫不停歇,追問,“從他離開到你們撤離院子,中間大概多長時間。”
張會之安靜了會兒,沙啞著嗓子報了個不短的時間。
朱幽容與緊張的趙靈妃對視一眼,都略微送了小口氣。
雖然被‘意外’傳送走的趙戎依舊生死未卜,但是至少是‘未卜’,而不是明確無疑的‘已死’。
至少……還有一絲希望,她們還有一絲聯想。
趙靈妃冷漠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淒慘男子,手一揮,將他揮滾到一旁,離她們遠了些。
同時屏蔽了張會之的五感,聽不到她們接下來的談話。
趙靈妃直接朝沉思的朱幽容道:“朱先生,那道劍鞘裡的‘墨色筆畫’,是你留下的後手?”
朱幽容點點頭,轉頭看向趙芊兒抱懷裡的‘斷臂’:
“這是當時我最壞的預估了,就怕他……‘求死’,我怕這額外留出的一道‘筆畫’都被他給了別人……”
她看了眼埋首的趙芊兒,趙靈妃卻是轉頭沒有看芊兒,朱幽容繼續道:
“同時我也擔心被有了防范的敵人輕易察覺,便在剛開始現身竹林小院幫他將文劍歸鞘時,藏了最後那一道‘筆畫進去,他一旦再拔出劍,便能立即激發,傳送方向隨機……”
“只是。”
朱幽容低語:“雖然設下了這道最後的後手,但當形勢嚴峻到它真要被用上,我也不寄托太大希望能救他這個傻子了……”
女子現在還記憶猶新當她走在墨池學館長廊上,這些’信息‘心有靈犀的傳來瞬間擊垮她心防的那陣致痛。
“可是現實是,夫君用上了你最後留下的後手,逃出了一百裡……雖然不知道那個賊人追去後,為何直到張會之一家撤離後都沒有回返……但是。”
趙靈妃朝朱幽容鄭重行了一禮:“但是謝謝你,朱先生。”
朱幽容元嬰面容上此時有些憔悴,她伸手欲托住趙靈妃,中途卻又收回了手。
“不用多禮,都是自……都是關心子瑜的,大家都是。”
朱幽容本來下意識的想說“自己人”,是正常意思。
但是不知為何,聰慧敏感的她怕這句話傳進了這位子瑜家正室的耳中,會和“自家人”等同,變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思……
朱幽容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正注視著她的趙靈妃,旁邊抱著斷臂低頭的小芊兒這時也側目看來……
“我是書院師長,很早就發現子瑜的才華,總是不禁生愛才之心,與……與晏先生一樣,嗯,關於子瑜,我與晏先生一直有共識,其實私下裡喝茶替子瑜規劃未來儒道……”
她說到中途,停頓了會兒,後來似乎是找到了某個擋箭牌,越說越順,“晏先生留了一片楓葉給子瑜,我自然也要留下一個護道防身之物給他。”
朱幽容看向一旁地面,語落頷首,在趙靈妃與趙芊兒的視線下,輕輕一歎。
趙靈妃點點頭,沒有去問為什麽先生您給戎兒哥防身護道的暗手是寫在他手掌心的……
她轉移開了話題,朱幽容袖子下不知何時攥緊的手悄悄松開。
隨後,三女不敢耽擱時間,簡略的商討了番,決定暫時先放下對張會之的審訊。
這兒先交給留下來的小芊兒,而趙靈妃與朱幽容二女即刻再去一次竹林小院。
在周圍仔細搜查。
眾女認為,既然戎兒哥被隨機傳送走了一百裡,那麽竹林小院方圓一百裡左右的范圍,一定留有痕跡線索。
而且聽張會之說,趙戎是重傷斷臂離去的,所以他所到處鮮血腳印之類的痕跡必然不少,即使被後來追去的秦簡夫抹去,也必然會落下些蛛絲馬跡。
眼下’師長‘那邊還未傳來消息,趙靈妃與朱幽容卻是一刻也不願閑住。
隨後三女各拿著一臂,丟下‘剩余的張會之’,走出了紫霧。
……
高台上。
有三女從紫霧中走出。
台上台下依舊寂靜無比。
趙靈妃與朱幽容沒有在意,丟下斷臂後,前者與李白吩咐了幾句,隨後,二女準備離去。
“小姐。”
一直跟在後面的小芊兒突然抬頭,喚了一聲。
趙靈妃停止禦劍,側臉朝她,“何事。”
芊兒緊了緊懷裡斷臂,鮮血打濕了少女乾淨的衣裙,她神色認真道:“戎兒哥不會死。”
他沒有死,某個他會一直在她與小姐身邊。
即使肉體死亡了。
緊抱斷臂的少女還是這麽固執的認為。
趙靈妃見到她認真專注的蒼白臉蛋,抿抿唇,點頭,“嗯。”
一雙秋眸眯起,“我們……去把他帶回,他…別想丟下我們。”
話落,趙靈妃與朱幽容禦風離去,趕去竹林小院。
趙芊兒,李白,還有台下的大離眾人目視二人遠去。
高台上下安靜了片刻。
然後,
某一個臉蛋再不複少時嬰兒肥的桃花眼少女。
動了。
“小白叔。”
“在。”抱劍漢子輕輕應聲。
“吾天命玄鳥趙氏,如何處置可恥背叛者。”少女微微歪頭。
李白眯眼,熟讀北邊某座以‘西’字冠名洲的古老風俗:
“肉身倒懸思罪崖暴曬,受尖嘴魔鷹往複啄食,服以白骨生肌之靈藥吊命……直至九九八十一天被食盡血肉,得一副乾淨白骨骷髏,。”
漢子輕吟,“如此,罪罰行至一半也,再攝魂,得七魄三魂,丟入山頂雷池煉斃……”
“白骨骷髏,雷霆煉魂。”
少女點頭。
此洲沒有思罪崖,亦沒有從天空俯衝而下叼食人肉的魔鷹。
但是。
她有雷霆與劍術。
趙芊兒一手抱著斷臂,一手提著蟄雷,靜靜步入趙靈妃留下的紫霧中。
她要完成那個叛徒最後的肉身死亡。
台下眾人楞楞,少女身影消失在紫霧中,李白抱劍,在霧外守候。
不多時。
在台上紫霧內傳出的絡繹不絕的可怖哀嚎聲與一道道莊嚴雷霆聲裡。
所有人……沉默了。
包括之前那個程老禦史,呼吸有些不暢,喘不過氣。
因為他們知道了,紫霧內正在發生之事。
少女在凌遲……與練魂。
空氣越發死寂了。
……
距離竹林小院一百裡處,某個湍流河水畔。
有兩位女子,正一站一蹲。
趙靈妃與朱幽容此刻皆神色認真嚴肅。
她們仔細打量著地上那些趙戎曾留下的血跡……
片刻後,趙靈妃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目光緩緩偏向了旁邊的河流……
一雙雪白眸子的朱幽容陡然升空,目視河流下遊某個瀑布方向。
“子瑜與那個秦簡夫都來過,但是……沒有打鬥痕跡。”
“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們沒有相遇,子瑜跳河,去了下遊。”
“一種……是秦簡夫直接將重傷的子瑜帶走,去向不明。”
趙靈妃聞言沒有說話。
她們暫時失去了線索,接下來只能一點一點搜尋下遊,一處痕跡也不大放過。
只能寄希望於下遊某處能有他的痕跡,否則……
那便是最壞的第一種可能了。
趙靈妃雙膝跪在那人曾躺倒過的地方。
彎腰。
霜白纖細的五指深深插入了血液乾澀後紫黑的泥土,攥拳。
二女之間,沉默了片刻。
趙靈妃突然起身,低頭捏著把血泥,不管不顧的朝下遊方向快步走去。
她速度極快,而比趙靈妃更快的,是她肩頭懸浮的竹馬。
一劍斬去。
沿著湍流的一百裡河畔,每一片紅葉碎成飛灰。
於是這條河流下遊沿岸的樹林,變成了一長排的枯木,不剩一片紅葉。
再也無法遮掩趙靈妃的視野了。
朱幽容見狀,一歎,身形一動,立馬跟上了趙靈妃。
二女準備一寸一寸搜尋湍急下遊,直到……到了這處湍流的盡頭。
離瀆。
然而就在她們剛前進不到一百米,二女的腳步接連頓停了。
首先停步的是朱幽容。
正凝眉的她眸子一睜,留在書院的那具真身正在經歷著些什麽……
其次,是走在前面冷漠的趙靈妃,她隻慢了兩拍,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質小葫蘆。
一道訊息從玉葫蘆中淌入女子心湖。
她旋即定在了原地,臉色驀然間驚喜萬分。
就像迷失沙漠即將渴死的旅人突然看見了前方的綠洲。
二女趕緊轉頭,看向對方,然而看見發現對方相似表情後,又是一愣。
旋即,朱幽容和趙靈妃都明白了過來。
她們笑著點點頭,也不再多說,默契的升空。
然後按照各自師長傳來的同一個方位信息,直接朝下遊某處飛去了。
………
祭月山,山腰處的高台上。
有少女再次從紫霧中走出。
依舊是懷抱著一根斷臂,手提著一柄古劍。
只是她身後的紫霧內,已經再也沒有聲響傳來了。
趙芊兒沒有去理會台下的眾人,她歪歪頭,同時抬手,將手中這柄與她“秋千”的本命神通十分般配的劍湊到了耳畔。
“哦。”
少女似是在傾聽著什麽,這時輕輕點頭,“你說,想死?”
似是自語。
“不行。”她唇角輕扯。
“什麽?求我放了他們?”
似在傾聽“劍”的趙芊兒瞥了眼已經暈死過去的張會之妻兒,聲音略冷,“她們能不能活,取決於……戎兒哥。”
她垂目,“我聽他了,但是他……若是不能與我說話了,那……就我做主,殺了。”
趙芊兒直視前方,緊抱懷裡的斷臂,語氣輕描淡寫。
“哦,你說……你想死,不想這種狀態活了。”
趙芊兒安靜片刻,平淡中略帶些許灰色的眼眸深處,忽然亮起了一點點光彩。
這是她僅剩的活下來的希望了。
“不行的,我要讓戎兒哥來處置你,戎兒哥一會兒就會被小姐與朱先生帶回來,你別急……”
不遠處的李白,略微皺眉,看著悲傷到似乎陷入了平靜臆想與幻覺的小芊兒,有點擔心。
但此時不敢插嘴。
少女歪著頭,直視前方。
似是在目視什麽人。
她蒼白的小臉蛋上,正帶著輕笑,自語,“讓他來審審你,我很笨,不太會審,但芊兒還是有點用的,髒的活我要替戎兒哥乾完……我的戎兒哥是讀書人哩,可不能親手處理你這種低賤之人,不能乾這種髒活累活,妾身來,夫君要好好讀書……”
全場鴉雀無聲,眾人看見這古怪一幕,有些瘮得慌。
剛剛在紫霧中精準切下了三千五百零七刀的趙芊兒,身上無一滴除了趙戎斷臂鮮血以外的汙血。
她還在歪頭嘮嘮叨叨,像聊家常,“我的劍術應該還不錯吧,剛剛沒浪費一刀,這座雷池也搭建的不錯,不會練死你,不過好像痛了點,唔,讓你都求死了……這樣,你忍忍,等戎兒哥來。”
“什麽?”小芊兒笑道,“你說萬一他來不及,呵呵……”
“那……”她點點頭, “我就帶你一起下去,對了還有那個老畜生,我帶你們一起下去,親手交給戎兒哥……”
趙芊兒說著,低下頭,朝斷臂溫柔道:“戎兒哥,你要等我。”
李白:“…………”
漢子欲語,這時他與小芊兒懷中有某物一震。
趙芊兒收斂了些癡癡的笑容。
二人騰出手,立馬取出了通訊用的玉質小葫蘆。
“小姐找到了!小姐說性命無恙!”李白頓時重重的松了一大口氣,趕緊轉過頭去,“芊兒,小姐叫咱們趕快去匯……”
他嘴裡話頓住,因為身旁小芊兒早已經在原地一蹦後飛竄出去了,人影都沒留下半個。
李白嘴角抽了抽,這時才遲緩吐出:“額……匯合。”
“嗚嗚嗚戎兒哥!!!”
遙遠處,有又哭又笑的禦劍少女大聲的笑喊隱隱傳來。
李白表情也繃不住了,笑罵一句。
“這毛丫頭。”
隨後,他丟下了台上紫霧散去後的一地白骨骷髏,與台下鬧騰起來的大離眾人,追趕趙芊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