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湖畔高樓上,有一個紫衣劍靈,坐在頂樓的欄杆上。
它隨意甩蕩著長腿,一邊打量著湖內遊蕩的蛟,一邊偶爾瞥一眼下方湖畔沉默自閉的男子背影。
歸點點頭。
它愈來愈覺得某人適合走魔道了。
可惜目前暫時還走不得。
劍靈忽然瞧了心湖淵底……僅剩的七十二頭惡蛟。
……
西廂房內,三人各夢,一夜無話。
清晨。
第一束陽光穿過了露珠懸掛的枝頭,又通過西廂床榻旁的一扇小窗戶,慵懶的鋪灑在床前的三雙鞋上。
床上的趙戎睜眼了。
眼裡隱隱有些熬夜苦思後遺留的血絲。
今日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辦。
就在這時。
某位劍靈忽然道:“趙戎,你不對勁。”
它嘖嘖稱奇,“兩個嬌滴滴的劍仙娘子都送上門來了,還是買一送一,小姐丫鬟一起,大被同眠……按道理,你這不得來個上下其手?”
躺床上的趙戎,睜眼看著上方的床榻簾帷,沒有說話。
劍靈想了想,一臉認真道:
“喂,趙戎,你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它驚喜道。
趙戎:“………”
“滾蛋。”
他心裡沒好氣的回了聲,旋即不理它,準備起床了。
不過這時。
趙戎的動靜好像也把身旁的兩位佳人給弄醒了……
……
被兩位佳人抱著睡覺是一種什麽感受?
趙戎一夜未眠,不解自問,寤寐思服,倒是也沒怎麽去細細體會抱著他胳膊睡覺的兩位佳人的滋味。
一夜過來的最深印象,也就是香了。
他鼻間呼吸時,全是兩位青梅獨有的清幽體香與沐浴後的安眠熏香,再摻雜著青君與芊兒檀口呼出的清茶香氛……
倒是挺適合安神入眠的,但是趙戎硬沒睡著。
此時,他也無心睡懶覺,試著抽了抽胳膊,準備起床。
這時才注意到手已經被青君和芊兒壓的發麻了。
特別是小芊兒,睡覺時特別野,不僅側臉依賴的埋在他胳膊裡,還伸出一隻纖纖細腿壓在他小腹上,十分的‘霸道’,不時的還會亂踢一下。
不過所幸青君沒有這種睡相,沒有把她的大長腿壓在他身上與小芊兒爭奪位置。
青君的睡相,更偏向於……貓咪,睡覺時嬌軀卷縮成球,隻抱著他的左胳膊。
似是十分缺乏安全感,與睡姿‘霸氣’的小芊兒相反。
趙戎抿唇,目光平靜掃過。
這時,他的動靜也吵醒了趙靈妃與小芊兒。
抑或說,是有人早就醒了,只是沒睜開眼,繼續摟著‘夫君’貪享著這秋日清晨被窩的短暫溫暖。
趙戎起身,默默下床,趙靈妃與小芊兒相續睡起。
床榻上,一大一小兩位美人兒,一者嬌美,一者俏俊。
二女攬衣推枕,雲鬢半斜,花姿不整,纖指慵懶揉著惺忪睡眼,如海棠夢醒。
“戎兒哥~”
趙戎身後床上傳來一道少女剛睡醒時奶聲奶氣的軟糯奶音。
溫柔到了男子的骨頭都要酥軟三分。
小芊兒小臉上滿是慵懶朦朧的迷糊色,卻小身板往前一傾,伸出兩隻小手,弱弱的拉住了早起的夫君的袖子。
“你……你是不是還在生小姐和芊兒的氣……”
趙靈妃抱著被子,伸出素手,似是也想和小芊兒一起去拉住夫君。
不過素手伸到一半,在空中停住,猶豫著縮回了。
有些話有些事,芊兒比她更適合說和做。
趙戎翻身下床的動作頓了頓,沒回頭,片刻後,在身後二女目不轉睛的眸光中,他輕輕搖搖頭。
終於開口:“沒有。”
嗓子有點磁沙。
這是真話。
他沒有生氣了。
趙戎只是疑惑他為何要來睡在這裡、睡在二女之間而已。
“但是,睡哪兒不是睡在夜裡呢……”
他在心湖裡呢喃裡一聲。
歸:“………”
好家夥,好有哲理啊。
愣住的紫衣劍靈想了想,一臉正經道:“趙戎,你真沒事吧?該不會……是看破紅塵了吧,唔不過這樣也好。”
趙戎又無視了它。
此時,見趙戎下床穿衣,趙靈妃與小芊兒便連忙掀開被子,起身坐到床沿,趿著一雙繡花鞋,起來伺候趙戎穿戴昨夜熏製過的儒衫……
不多時,趙戎穿戴洗漱完畢,準備出門。
青君默默上前,低頭給他腰間系佩戴玉牌與玉璧。
趙戎想起某物,從須彌物中,取出一隻不起眼的灰色煙袋,循著透明女子神授的煉化法門,打開了光暈繚繞的袋口。
他低頭,兩指從中撚出一枚紫金令牌,遞給了身旁給他端茶的小芊兒。
後者一愣,接過這枚被秦簡夫收入灰色煙袋的太清逍遙府身份令牌,她沒有低頭去瞧,而是看了看平靜的戎兒哥,與他手上隨意拎著的灰色煙袋。
小芊兒當然認識這個神秘物件,只是不知道怎麽被戎兒哥煉化了。
按道理這種層次的重寶……
一旁的趙靈妃亦是注意到了這些,不過與默默收起紫金令牌的小芊兒一樣,二女沉默了下來。
夫君到底在那座皇陵地宮裡經歷了些什麽,和通過龍棺法陣被帶入秘地後發生的事情,這些,她們都沒有來得及問他。
但與其說是沒來得及,還不如說是在見到趙戎‘安然回返’了之後,二女便把大多數心神都放在了防范朱幽容這件事情上了,之前在皇陵地宮重逢,她們其實是與趙戎眼神默契的準備私下再聊,只可惜因為朱先生在,當她是外人,於是一直延後,拖到了現在……
此刻,屋門前,趙戎三人默默做著自己手邊的事情。
趙靈妃還有趙芊兒一人疊衣,一人端茶。
與山下王朝市井人家中伺候夫君出門公事的妻妾一樣,端莊守禮,恪盡職守。
這不過眼下,這‘一戶人家’,氣氛有些沉默。
男主人不苟言笑……
此時,趙戎想了想,將灰色煙袋也系在了腰間,轉身,準備沉默出門。
“戎兒哥,喝口茶,暖暖身子。”
小芊兒墊腳,連忙把手中茶杯抵到他唇邊。
趙戎似是心事,呆然了會兒,伸手接過,吹也沒吹,低頭抿了口。
墊腳喂茶的少女趁機轉頭,瞧了瞧旁邊安靜疊衣的小姐。
後者看了眼她。
小芊兒兩隻小手愛戀的摸了摸身前夫君的厚重胸口,她小身板依在他懷裡,小聲試探道:“夫君,你中午回來吃飯嗎?”
趙戎動作停了下,搖頭,放下茶杯,還給了小芊兒。
少女接過杯子,小臉上神色又著急又期待道:“那……那晚上呢?”
旁邊在衣櫃前低頭給他折衣的趙靈妃,亦是豎起了耳朵。
昨日是有朱幽容和書院師長們在,趙戎才走不了,而今日,他們可能在和夫君一起調查完大離的事情後,就要離去了。
所以她們可能限制不住趙戎了,現在又不敢跟著他。
而這個時代,男子就是家中頂梁柱,他中午和晚上都不回來吃飯,確實讓妻妾們擔憂心慌。
況且,昨日趙戎還與她們發生過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這一夜過去了,似乎影響還在,昨夜,他好像都沒睡。
趙靈妃咬著朱唇,手中這件白色裡衣被她素手下意識的折了又折,重複疊衣……
她與小芊兒都感受到了夫君情緒的莫名低落,不知道,他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是不是還心有芥蒂……
秋眸女子突然感覺嘴中有些酸楚委屈的滋味。
女子的紅唇被銀牙咬的有些失去唇色……
趙戎安靜了會兒,搖頭道:“不確定,你們吃吧,不用等我。”
小芊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問他晚上會不會來睡覺,而是’唔‘了聲。
她臉上帶著些探詢之色,細聲:“那戎兒哥,咱們是明日走對不對?”
小丫頭旁敲側擊。
趙戎沒多想,點點頭,多說了句,“若是今日師長們把發生的事情大致調查完,不需要我留了,那就明日走。”
“嗯!”
小芊兒差點要開心蹦起,甜甜的應了一聲。
那戎兒哥晚上肯定是要回來住的,而不是丟下她們,一個人默默返回獨幽城,讓她和小姐望眼欲穿,獨守空閨。
她小臉帶甜笑的瞄了下小姐方向。
而這時,一直讓小芊兒開口的趙靈妃,突然動了。
她兩手攥著一件類似圍巾的雪白狐裘雲肩,快步走到正抬手推開門的趙戎身前,仰頭沒看他眼睛,給他戴上了雲肩。
一如山下富貴人家的賢惠妻子。
趙戎沉默,沒有拒絕。
待趙靈妃悉心的給他牽好衣領,並戴好了狐裘雲肩後,並懂事的收手,側讓過身子。
他一身暖裝,默然抬腳,出門了。
英俊男子走進了蕭瑟的秋風之中。
西廂門前,兩位俏美佳人扶門目送,久久不語。
秋水望穿,盼人歸。
……
趙戎出來當然不是鬼混。
他早於預定時間,去了竹林小院,也就是昨日眾人約定之處,等待書院師長匯合。
卻沒想到朱幽容來的比他還早。
儒衫女子背身站在院子中央,那個趙戎被秦簡夫拔斷右臂的地方。
地面上就像一副被打翻油罐的畫布,塗滿了血紅的顏料。
她像是靜靜在賞畫。
此時淡金色的晨曦照在‘畫布’與‘畫布’前的儒衫女子身上,一時間竟然有一種歲月寧靜之感。
“痛嗎?”
似是察覺到走進院子裡的是趙戎,朱幽容沒回頭的輕聲問道。
趙戎徑直走去院內左邊的廚房,拎了一把長板凳出來,來到了朱幽容身前。
他坐在了初陽下,上半身前傾,兩根手肘撐在腿上。
趙戎抬頭。
“一點也不痛。”
男子微微眯眼,似是被儒衫女子身後那一輪探出牆頭的晨陽刺的耀眼。
朱幽容蛾眉微顰,被活活拔去一根斷臂,鮮血如注,怎麽可能沒一點痛。
她回首,看著趙戎。
後者眯眸看了看朱幽容,與她肩頭處探頭的耀眼太陽,點點頭承認道:
“嗯,騙你的。”
輕扯了下嘴角。
林麓書院新來的朱先生沒有笑,歎息的看著此時渾身嶄新完美的他。
還是難以想象他昨日遭受的那斷臂與渾身烈焰灼燒的痛苦。
這個年輕男人到底是怎麽撐過來的?
趙戎端詳著她旁邊地面上那個‘畫布上顏色最鮮豔處’。
他忽然開口:“我當時以為要死了。”
朱幽容一怔。
趙戎伸手,指了指她腳邊的一處積血成窪處,又指了指另一個的一處地面。
“可能是死在這裡,也可能是死在那裡,抑或又是在那裡……”
在儒衫女子怔神目光下,他點點頭,攤手,“真的,真的覺得……已經沒有生路了,甚至覺得早死早超生,主動去求死了……”
趙戎抬手用力揉了揉臉龐,低著頭,揉臉揉笑了。
“但是有一個在我手心偷偷寫字的女先生和我說……你不準死。”
正皺眉欲語的朱幽容一愣。
坐板凳上的這個男子突然抬首,笑著說:“我當時就一個想法,那便是……你教我做事啊?大……”
他頓了頓,點頭,“大大浪費糧食與布料的女先生,嗯,你教我做事啊?然後……我就不想死了,一點也不想死,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活著回去後,和那個女先生這麽說一聲。”
朱幽容抿唇。
所以他是說……他因為要回來見她,所以再次充滿了生的希望與動力?然後……撐過了那般非人的痛疼,與九死一生的險境?
簡而言之。
是為她而活?
朱幽容看了看男子臉上放松的笑容,瞳孔微縮了下。
心裡……竟沒由來的有一些小欣喜。
雖然她知道,他是在把她當知無不言的知己好友,而且這番話……嗯,可能確實是當時他真存在過的想法,但也不過是好友間笑罵的玩笑話。
朱幽容分得清幻想與現實。
只是還是挺高興的。
就像某人說的,敬偉大友誼?
只不過他剛剛那些表述的粗鄙言語……
也不知該罵他好,還是笑他好。
朱幽容頓時無語了。
不知如何回答。
初陽下。
秋風掃葉卻依舊掃不散血腥氣的竹林小院內。
戴在雪白狐裘雲肩的男子坐木板凳上,仰頭笑看著怔怔出神的儒衫女子。
氣氛寂靜了會兒。
只有落葉被秋風追趕的莎莎聲。
某一刻。
“謝謝你,朱幽容。”
趙戎收斂表情,認真道。
朱幽容看了會兒他,然後目光下意識的移開些,不與他的真誠目光對視。
她現在又有些生氣了。
什麽‘大大浪費糧食與布料的女先生’,分明就是說她那什麽……
她以往接觸過的人群裡,哪裡有人會說這種粗俗無禮的話。
這哪裡像是在感謝別人的語氣和模樣啊。
朱幽容如此想著。
所以她覺得她必須要生氣,所以不去瞧他了,不接受他這份無誠意的謝謝。
“不用你謝,昨日你家的兩位娘子已經真誠的謝過了,她們送的鯨香墨很珍貴,我也很喜歡。”
趙戎搖搖頭,“這是兩回事,青君芊兒的,是青君芊兒的,我的,是我的。”
話語有些繞。
朱幽容卻是懂了道理,但沒點頭應聲。
趙戎忽然從袖中取出一物,隨手丟了出去,“喏,嘗嘗。”
朱幽容靈敏抬手,接過了一枚綠色果實,低頭看了看。
她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因為感受到果實裡流動的某種生命力——她體內隱隱產生了一種吃下去的生命本能**。
“這是……”
趙戎隨口道:“不知歲,嗯,在山上還有個統一的名字。”
“它是不死藥。”
朱幽容猛抬頭,“你……”
趙戎立馬打斷道:“嗯,一個有趣的……靈魂送我的,現在送你了。”
朱幽容沉默了。
送我……因為我也是有趣的靈魂?
清晨的院落內,朱幽容默立於初陽下。
她隻道趙戎嘴裡的有趣靈魂,是指他朋友,便也沒多問。
此時趙戎點頭:
“本來是想回頭回到了書院,用我會的一些有趣書法感謝你的,不過正好得來了這幾枚不知歲,送你了,對了,你還要嗎,我還有五枚……”
朱幽容立馬打斷他,“我不要。”
她搖頭, 認真看著這個簡直大方至極的男子,“子瑜,你到底知不知這是什麽東西?”
趙戎想也沒想,點頭,“不死藥啊,聽說山上很少,這枚不知歲,好像一枚可以延壽一百年。”
“那你還這般草率行事,難道不怕以後後悔?”
趙戎笑道:“哪裡草率衝動了,送你便送你了,我趙子瑜送人東西還有要回來的道理?”
然而朱幽容還是搖搖頭。
……
————
(ps:額,這段劇情大夥先別急著罵了,先看完小戎後續的處理。之前的一些靈感都快被罵沒了,小戎玻璃心,容易被罵傻罵跑路……求大夥放過。
還是那句承諾,小戎會盡全力寫出自己覺得滿意的情節,而不是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