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十八年的第一個早朝,朝堂上並未發生什麼大事,只是皇帝陛下輕描淡寫的宣佈了太宰之死,然後笑眯眯的看著在朝的文武百官,可有異議。
太宰大人的死,雖說洛陽城已經有不少人知曉,但相比起來這些朝臣,那些人不過是鳳毛麟角而已,因此當這個消息一被傳出來之後,朝堂便如同一鍋水,轟然而沸,整個朝堂上,只怕已經有許久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了,等到聲音漸漸小去之後,延陵皇帝才讓內務府的那位黃公公宣讀聖旨,這份聖旨和那日禦林軍統領到太宰府邸去念的那一份,差不了多少,只不過相對來說,要更為長一些,其中加了許多皇帝陛下的嘆惋,以及憤懣,最後念完之後,更是讓文武百官看了證據,鐵證在前,大殿之上一下子便鴉雀無聲。
緊接著皇帝陛下便說已經修書給了學宮,言明了此事,若是學宮有異議,自然要派人來到洛陽城。
至此,此事被皇帝陛下盡數安排妥帖,就算是其他人想著提出質疑都沒有由頭,最後只能高呼聖上聖明,不過在有心人眼裏,從年關之前的刑部尚書王之章告老還鄉,到現在的太宰大人和禮部侍郎一家被賜死,都不算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甚至有人有著更為大膽的想法,只是這些想法並未付諸於口,藏得嚴嚴實實而已。
直到最後,快要散朝之時,皇帝陛下才又說了一件事,相比較起來之前太宰被賜死一事,後面這一件事倒是並未有多重要,後面這一件事,皇帝陛下只是說南城程家的程雨聲至此之後便是刑部供奉,順便封了一個正五品的抱刀郎,送了一把洛水。雖說那位新晉抱刀郎並未獲準來到殿內,但既然有了皇帝恩寵,想來之後也足以讓程家在洛陽城裏水漲船高,先出了一位程貴妃,後面又來了一位刑部供奉,這南城程家說白了,只要不做出什麼謀朝篡位的大事,幾乎便已經消亡不了。
至於那位新晉的抱刀郎之後能收到幾張請柬,能被幾個老大人相中,皇帝陛下並不關心,他只是對今日的另外一場相會,很有興趣。
之前李扶搖已經傳來消息,今日朝會散去之後,他會來皇宮與他相見,為此,他還鄭重其事想讓內務府的總管太監去請他,後來思前想後,還只是敲定了一位機靈的年輕宦官林寶。
除此之外,他還讓春水去將王偃青一併請到了宮裏。
現如今的皇帝陛下,就等著這樣一場相會了。
……
……
馬車是巳時來到那條小巷前的,當時李扶搖還在屋簷下閉目養劍,聽到響動後便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坐在屋簷下的葉笙歌,李扶搖只是說了一句他出去一下,後者完全都沒有搭理他,只是抱著鞋墊子往隔壁宅子走去。
那位長相清秀的年輕宦官林寶站在院門口,對著走出來的葉笙歌微微點頭,讓開身子,但是沒敢說話。
李扶搖看了看膝上的那方劍匣,然後又看了看門口的林寶。
後者心領神會,很快便開口說道:「陛下有旨,李仙師無論想帶什麼,都可以。」
既然有了這句話,李扶搖便不再矯情,他背好劍匣,走出小院,登上馬車,馬車佈置算不上如何奢華,但也絕不簡陋,在大雪中車輪並未陷下去太多,想來是因為貼著幾張符籙的緣故,這邊離著皇城其實不近,但馬車走的不慢,那個駕車的馬夫李扶搖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一個自省境的儒教修士。
如此規格,也能看出延陵皇帝的用心。
一路無話,馬車徑直從皇城午門而入,從未遇到過半點阻攔,只是走進了皇城之後的半刻鐘左右時間,馬車便停了。
閉目養神的李扶搖睜開眼,年輕宦官有些歉意的說道:「偃青先生想邀李仙師同往禦書房,不知道李仙師如何打算?」
李扶搖微微一笑,徑直下車,只不過沒忘藉著年輕宦官遞過來的油紙傘,他撐著傘,走向對面兩人。
王偃青和春水。
等到李扶搖來到王偃青身旁,一身冬衣的王偃青很快便開口笑道:「一別兩載,從寧神走到了劍氣境,從延陵北境到劍山,然後你從劍山到周國,其間有許寂為你出手,之後你又在陳國淮陽城差點殺了那位齊王,來到洛陽城之後先一劍重傷了一位刑部供奉,然後殺了一位太清境的學宮修士,怎麼看你現在都不差了,只是身旁有位道種,讓你看起來沒那麼出彩。」
李扶搖笑道:「還是要多謝偃青先生當年高抬貴手。」
王偃青苦笑道:「那時候,我就算是想殺你也沒這麼個本事。」
李扶搖一笑置之。
王偃青往前走了幾步,平靜開口說道:「那日你在小巷裏斬殺那位太清境修士,你可知道牽動了多少人?」
李扶搖苦笑道:「至少我的那位道種朋友就沒有出手。」
那日斬殺太清境修士一事,牽連之廣,李扶搖雖然不得而知,但既然是與三公有關,學宮修士也參與進來,那隨便怎麼想,參與的人都少不了。
「看住那位摘星樓李昌谷的,是太保,至於太傅為何沒有摻和,那便是有苦衷了,我在你家宅子外面,李文景知道這件事也是我提點的,其實並不該告訴他的,只是沒忍住,至於你葉姑娘,則是蘇掌教親自到了院門前,你說說,連掌教都摻和進來了,故事如何發展不就是憑他的想法嗎?」
李扶搖很快抓到其中的重要部分,「掌教沒讓我死,那便說明學宮裏面的聲音也不一致。」
王偃青對李扶搖讚許說道:「不錯,若不是如此,當日你不管能不能斬殺那位學宮修士,都得死。」
李扶搖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王偃青正色問道:「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對洛陽城的觀感如何?」
李扶搖停下腳步,仔細思考,想著問上幾句話,可到了最後也只是變成了一句,「還不錯。」
王偃青點點頭,沒有怎麼如何說什麼。
兩人來到禦書房外,今日沒有穿龍袍的延陵皇帝站在門口,笑著看著李扶搖。
延陵皇帝率先開口,「李仙師。」
李扶搖還禮,沒有如何多說,最後化作一句陛下。
延陵皇帝領著李扶搖進入書房,一踏入書房,便覺得溫暖如春,作為延陵皇帝的禦書房,房裏並沒有生起爐火,應當貼了符籙,不然不會如此。
三人落座。
王偃青自顧自的端茶獨飲,延陵皇帝真誠說道:「那日太宰府裡一戰,朕不是不能出手相救,只是太宰是我延陵太宰,也是洛陽人,李仙師也是洛陽人,兩者之間,不好出手相幫,倒不是覺得太宰所做無錯。」
李扶搖沉聲道:「陛下是不想失了民心,也不想直接與學宮交惡。」
延陵皇帝沒有半點隱瞞,點點頭坦然道:「的確如此,學宮說到底,都踩著延陵的腦袋。」
李扶搖端起一杯茶,喝了半口,沉聲問道:「陛下所求,到底是為何?倘若今日相見是想扶搖腰間多一枚刑部供奉的腰牌,扶搖即刻便可答應陛下,只是這樣的扶搖,未必會為陛下出死力,更妄論還有其他想法。」
延陵皇帝沉默片刻,端起茶杯又放下茶杯,最快才灑然笑道:「朕今日就和偃青先生還有李仙師,說上幾句交心之語。」
李扶搖點點頭,王偃青則是放下茶杯。
延陵皇帝輕聲道:「朕之所求,不過一個山上人管山上事,山下人見山下人。學宮坐鎮延陵身後,說是說不干擾山下事,可實際上,哪裏又是真的不干擾,就拿夜襲道種一事來說,若是成了,自然便是我洛陽城背鍋,那到時候沉斜山或者說是整個道門來到洛陽城下,自然就是我洛陽城站出來,學宮,只怕也不會如何去管洛陽城的死活。」
李扶搖皺眉問道:「真要是和學宮徹底斷絕關係,一旦延陵和梁溪開戰?」
延陵皇帝斬釘截鐵,「所以洛陽城要有自己的修士。」
李扶搖閉口不言,話已經到這裏,他其實也算是明白了眼前這位陛下的想法,說實話他對於這位延陵皇帝的看法不算是太差,當初在羅桑河斬殺了幾位刑部供奉,到最後延陵皇帝也不過是讓王偃青來看一看,實際上對他並未起趕盡殺絕的心思。
李扶搖看著這位和周國天子完全不同的皇帝,沉默了片刻,自顧自說道:「陛下對太宰府一事,扶搖覺得並沒有錯,若是陛下一開始便為了我而對太宰做了些什麼,今日扶搖也不會來,帝王心術陛下可以有,手腕也可以有,最主要的是人情味陛下也要有,只不過要想扶搖站在和洛陽城同一方,扶搖有三個要求。」